这条繁华的商业街地段并不好。
因为发展的年头久远,人们形成一种潜在的消费意识,买东西总是要到这里来。所以人流量丝毫不受地段影响。各种牌子的时装店,鞋店,配饰店,从底档到中档再到高档,随你挑选。还有许多卖各种玩意的流动摊车夹杂在熙攘的人群中。
今天不是周末。人不算多。楚悦宁跟着沈越锋挤在人群中。因为楚悦宁穿着的夹拖有些不舒服。所以走得有些慢。沈越锋不得不停下来等他。
他们路过减价打折的内衣店。路过青烟缭绕的肉串烧烤摊。又路过小门脸的过期杂志处理店。忽然楚悦宁在一个流动的货摊前站住。沈越锋见他不动了,就原路折回去。他想看看他在感兴趣些什么东西。
货摊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穿着白色的短袖汗衫。因为瘦所以汗衫显得极不合身。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腰身已经开始佝偻。稀疏的几根白色长眉毛不合群地从其它队友中脱离开来,兀自的垂在一边。
小伙子。买一盆吧。很好养的。
他的货摊车上架了平整的三合板。上面摆着各种仙人掌。每一株都用可爱的花盆装着。原本让人没有好感的全身长剌的植物此时看来却格外的清秀。沈越锋望了望楚悦宁说,怎么,你喜欢这个啊?
楚悦宁笑了笑。也不是喜欢。只是在书上看到过介绍,说这种植物吸收电脑的电磁辐射,所以就想买一盆。沈越锋点点头。这样啊。那你挑一盆吧。楚悦宁说,还是你来挑吧。太多了。我眼睛都看花了。
沈越锋看了看他说,不是吧。你挑你喜欢的不就好了?楚悦宁见他不肯,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眼睛在一堆西瓜花盆苹果花盆兔子花盆猴脸花盆中间流连。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挑了一只卡其色的寻常花盆。里面有两片孩童巴掌大小的仙人掌,倾斜地依偎在一起。
楚悦宁直起身,冲沈越锋说,就这盆吧?叶片挺大的,防幅射功能一定很强。呵呵。沈越锋夸赞说,嗯。挑东西越来越有我的style了,我也喜欢这个花盆的调调。哈哈。
进了几家鞋店。都没有中意的样式。楚悦宁甚至想去原来的鞋店重新买一双丢失的那个样式。沈越锋跟在楚悦宁的后面安慰他说,悦宁,不用急,再看看。今天遇不到就明天再来。实在不行回去把我的鞋子借给你穿。后来又挑着眉毛补充说,我没脚气的。而且那两双都没怎么穿过。
楚悦宁笑了笑说,其实没什么,就是这夹拖磨得脚有点疼。我不太喜欢出来买东西,因为要做的选择太多。要是没有可挑选的,也许就直接拿了走人了。因为比较来去,都不是最喜欢的。所以,我哪双也不能带走它们。
沈越锋点点头。忽然笑着冲楚悦宁说,你正经讲话的时候好深沉啊。
楚悦宁刚想说话,斜刺刺横过来一个中年男人。低声说,要不要走私鞋,全部名牌正品。质量保证。
楚悦宁抱着那盆仙人掌跟在面目有些猥琐的男人后面。穿进一条小巷子,转了几转,繁华商街就被抛在了后面。
沈越锋从来不知道这繁华街道附近有这么一片地方。交错的巷道胡同。纷乱的破败建筑。年代久远的老屋墙面已经开始剥落,一块一块,像泼上去的阵年茶渍。墙角的电线杆上贴着破烂的小广告。边上堆着废弃的垃圾。经过的时候异味浓烈。
天色已经开始渐渐变暗。夕阳隐在厚厚的云层里。仿佛惧怕黑夜的到来。
沈越锋回头望了望来路,心想,呆会要是出来,会不会迷路?只是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闪出一丝不安的念头。但很快就又打消了。青天白日之下。料想坏人也没有那么明目张胆吧。
虽然前面走的那个中年男人长的猥琐了点,不过他说他是因为失业,迫于无耐才干起这个。出于同情他跟楚悦宁才决定来看看所谓的走私鞋是什么样子。如果真的款式质量都不错,还是可以考虑捧捧场的。
好不容易七拐八拐的走进一座矮楼。穿进楼道的时候望了望狭小逼仄的走道,白色的墙壁早已不是原来的颜色,黑色的歪歪歪扭扭的手写办证字样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楼梯上锈红色的铁扶手怎么看都像是呲着牙的铁笼子。楚悦宁走在沈越锋前面。但他不安的回头张望了一眼。正触上沈越锋的目光。
沈越锋也有些警惕。他用心地观察着一切。虽然表面给了楚悦宁一个肯定的目光。但是心里还是打起了小鼓。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还记得多年前父亲教自己扎马步时的严肃表情。也记得吃完饭跟着父母在军区的林荫大道上散步撒欢时手不着地前空翻的情景。高兴的时候还在父亲战友面前像模像样地耍上几套拳。那时的自己是身手多么矫健的一个小孩啊。不过当时还太小。拳脚只是依葫芦画个瓢。后来大了,所有的招式都忘光了。虽然父亲又教过自己擒拿手,但总是没有机会用。也快要还给父亲了。每次放假回家,他总是要把父亲收藏的那些武术杂志拳法书籍搬出来翻一遍。其实他没有告诉过父亲。他小时候常常把里面穿了练功衫的示范人物彩图撕下来,贴在自己红色塑胶皮的笔记本上。
父亲对功夫的喜爱让沈越锋笃定地认为如果生在古代,父亲绝对会是一位剑客或者侠士。因此对父亲格外敬佩。那时候自己最喜欢看武侠电影。一门心思做着武侠梦。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就是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自古英雄出少年》。看得热血沸腾。虽然后来再看觉得太过粗糙。但那些流动的影像真的记录了自己的一段成长。
中年男人在三楼停住。打开一扇门。
-------------------夜阑惊心---------------------
沈越锋下意识的摸了摸兜里的电话。
房间很小。不到三十坪的样子。角落里的墙体已经开裂。雨天渗进来的水渍留下灰黄印迹。一面墙边靠着简易的货架。零星摆着些仿版波鞋。各种牌子。
沈越锋冲着楚悦宁笑了笑。原来是自己多心了。
楚悦宁抱着小盆栽向沈越锋耸耸肩。然后也笑着给了他一个释然的表情。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把心里的那块石头放在地上,门迅速的被带上。沈越锋甚至看见那个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在退出房间时小心带上门的刹那所露出的不怀好意的微笑。
回过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一个凶恶青年,已经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架在了楚悦宁的脖子上。
楚悦宁手里刚从货架上拿起来的鞋子还停在半空中。他的眼睛愕然的望着沈越锋。
沈越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心里宛若打翻了十几只水桶。恐惧感蔓延成一片深海,卷起巨大的浪涛向他冲过来。他努力定了定神。按捺住狂跳的心,冷静地说,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凶恶青年理着极短的头发。能看到肉色的头皮。眼角有道疤。缝上去的针脚清晰可辨。不知道针线穿进肉里的疼痛他是否还记得住。他粗壮的手臂上面纹了只眼神锐利的鹰。只可惜因为工艺不过关,比例有些失调。
他嘴角叼着一根烟。还没有点着。他使劲用刀在楚悦宁的脖子上按了按。厉声说。把兜里的钱掏出来。然后他呶了呶沈越锋。你也别站着。你的钱也掏出来。
沈越锋看了看楚悦宁。他的眼睛里有一丝惊恐。于是他努力用眼神平复楚悦宁慌乱的心情。以空气为介质的传播只是须臾之间,他的眼波乘着光速在空气里直线奔跑。瞬间就到达彼岸。楚悦宁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沈越锋在心里不住问自己。该怎么办?冲上去?不行。他有刀。如果自己反应激烈点儿,那孙子怕是真会不要命的把刀子戳进楚悦宁的胸膛。要是自己被刀架着也就罢了。偏偏是楚悦宁。
他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然后偷偷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被中年男人带上的灰黄色的房门。
凶恶青年恶声恶气的说,你不用看了。门都锁死了。今天你们俩要不把钱全掏出来,就甭想离开这儿。他腾出手摸出火机把嘴里的烟点着。然后一口浓烟喷在楚悦宁的脸上。
楚悦宁黑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没有动。
刀疤脸的男青年看他没有动,也没有理会。只是用胳膊把他又圈紧了些。刀依旧抵住脖子。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摸出手机。
你他妈买好没有?买个盒饭比你妈怀胎十月生你都慢。快点给我回来。老田那丫这次还真有眼光。妈的。带回来这俩像是有钱人。如果这俩主儿真有钱,回头就多分给他几个,省得他再说咱哥俩不厚道。
刀疤脸本来还想说下去,但抬头看到了沈越锋眼底掩藏的愤怒,于是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有所察觉,对面这个男生看起来好像并不好惹。他手上缠着纱布,怕也是个会打架的主。呆会可能还要费点功夫。实在不行就给他放放血。妈的。我就不信你丫赤手空拳能硬过我哥俩的刀。
楼下了?那不费话了,丫赶紧的。他把电话关掉。然后乜斜着眼睛望着沈越锋。他挑衅地说,怎么?你很生气啊?生气也没用。他用刀子在楚悦宁脸上拍了拍。怪就怪你们俩点儿背。今天老子一天没开张,刚撒这么一网,就遇上你们俩。你说你们点儿背不背。他警惕地望着沈越锋,你丫老实点。别以为老子是吓你们。乖乖的把钱拿出来也就算了。免得皮肉受苦。
说着。他用刀尖对准楚悦宁的脸准备划下去一刀。
沈越锋紧张的大叫一声。住手。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给你。你把刀拿开。
刀疤脸看了看他,你给我?那我还得看看你到底有多少呢。
楚悦宁定定的望着沈越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亮的。刀身的寒光映进眼底,冷漠得有种不真实的生动。
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转动了几下。门开了。
同样神情猥琐的小个子男人提了白色的可降解塑料袋走进来。他看着自己的老大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操,他妈这俩孩子长得还挺俊啊。丫们穿这么干净,绝对是有钱人。然后他把一个袋子朝刀疤脸扔过去。接着。正宗的灌汤包子。咬的时候小心点。
沈越锋的眼神在瞬间跟楚悦宁做了个交汇。
在刀疤脸侧身抬手去接那袋包子的时候,楚悦宁抡起手里那只波鞋狠狠的朝刀疤男的脸上摔去。
刀疤脸抬起的手一时没有收回来,脸上重重的挨了一下。他慌忙把拿刀的那只手刺向楚悦宁,楚悦宁猛得侧了一下身子从他的手臂下逃开。但刀锋还是划过手臂带出一条血痕。
沈越锋早飞起一脚把小个子的猥琐男人踹倒在地上。他抢先一步打开还没来得及锁死的门,回头冲楚悦宁叫道,越宁,快点。
楚悦宁按住手臂上的伤口,冲向门口。结果被倒在地上的小个子一伸手绊住双腿,重重地捽倒在地上。还好他敏捷地用手支住地面,才没有磕到膝盖。只是另一只手里抱着的那盆仙人掌差点摔碎。
刀疤脸男人已经从后面逼过来。沈越锋低低的骂了一声,操!他挡在楚悦宁前面,把爬起来的小个子男人和刀疤脸拦住。
刀疤脸冲小个子男人啐了一口。你他妈还真是没用。
沈越锋冲地上的楚悦宁喊道。你快走啊。他有些生楚悦宁的气。真不知道这家伙是真笨还是假笨。一盆几块钱的仙人掌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还死命抱在怀里吗。出手砸在那丫脑门上不结了。
楚悦宁爬起来,手臂上的血一直流。流得触目惊心。他望着沈越锋定了两秒。然后依旧抱着那盆仙人掌站在那。靠。这孩子真是没治了。沈越锋估计他是不忍放下自己一个人走。你这个傻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哥们义气。你丫赶快给我走。想到这,他回头恨恨的又补了一句。快走啊你。
楚悦宁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就一转身跑出门外。
刀疤脸冲小个子男人吼道,快去追。
小个子男人绕过沈越锋朝门口追去。沈越锋哪能让他出去,伸手扣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扭翻在地。只是他忘了自己后面还有一个刀疤脸。
他的背后狠狠挨了一脚。一个站立不稳就摔在地上。这一脚力道很重。踹在沈越锋的后心上,一时让他没有能够迅速爬起来。小个子男人回过头看沈越锋摔倒在地上,得意的笑了笑。抬脚踩在沈越锋缠着白色纱布的手上。
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白色的纱布迅速被粘稠的红色血液染红。
真他妈的疼。这一下让沈越锋更加清醒。他不知道那个傻子跑出去会不会打电话报警。自己的手机还在裤兜里,想打也没有时间拨。他真后悔自己没有阻止楚悦宁来这个什么鬼地方看什么鬼鞋子。
他使尽力气迅速跃起来,一把抱住小个子男人把他掀翻在地上。然后在刀疤脸没有反应过来时快速冲出房门,把门重重的扣上。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去。幽暗楼道里自己慌乱的影子晃成一片跳动的不安。
果不其然。那个傻子站在楼道门口。抱着他那盆仙人掌。路灯的光顺着发梢打在他脸上。睫毛跟鼻翼投下幽暗的阴影。
他看到沈越锋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欣喜。然后想靠近。沈越锋无奈地冲他吼道,快跑。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间隔太远的路灯照不亮前方。绿色的藤蔓植物在夜色里披在老墙上像袭破败的嫁衣。谁家芹菜肉片的香味无声地飘过来。沈越锋有些饿。但这饥饿感让他分外的清醒。兜兜转转没能跑出这条巷子。他有些懊恼。
他拉了楚悦宁躲在堆了杂物的巷子阴暗处。因为冲下楼的时候听到刀疤脸在背后冲矮个子男人发飙,你他妈的快给我站起来。咱俩要是一分钱没落着,明天等着让头儿还有老田笑死吧。你个垃圾。快追。
即然他们现在转不出这巷道,不如先躲一躲。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保证若真是再被那两个混蛋逮到自己和楚悦宁会不会受伤。
沈越锋能闻到很浓重的血腥味。他这才想起来楚悦宁手臂上好像被划了一刀。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小心的拉过楚悦宁的手臂看了看。血依旧慢慢渗出来。他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楚悦宁。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亮亮的。黑色t恤染上的血渍并不能看出来。只有白色纹路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些猩红。沈越锋小心的咬开自己t恤的一角,扯下一片来。用力的缠在他的手臂上。然后小声说,按住,别让血再流了。楚悦宁木纳的点了点头。
沈越锋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白色的纱布已经全部被血浸红。刚才毛细血管的灼烧喷涨感已经略显微弱。但依旧有些疼。他禁不住吸了一口气。
楚悦宁刚想说什么。沈越锋一把将他圈在怀里。然后用手堵住他的嘴巴。
妈的。这俩个小杂种跑哪去了?一转眼就不见了?矮子,你他妈真够衰的。让人干倒两次,我要是你,我还真没脸活了。
沈越锋的胸膛贴在楚悦宁的背上。他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空气仿佛全部都很配合的凝结在空中,不再四处随风飘荡。世界静到无声。
矮子生气的说,也不见得你有多威风吧。还不是让他们跑了。你明天就等着让老大笑话吧。
刀疤脸有些恼怒。生气的说。你丫给我住嘴。妈的。那俩小杂种不被我抓到便罢,要是被我抓到,这次就不只是掏点钱的问题了。老子要在他脸上划个七刀八刀的。
突然,就像平地的一声惊雷,一点预兆都没有。没有狂风的肆虐怒吼,没有急剧的乌云密布。楚悦宁仔裤里的手机铃声就这样剌耳地响起来。那声音仿佛一把尖锐的匕首,划破夜的黑暗,也肢解了空气所垒起的无形幕墙。这声音让楚悦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