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来的时侯,身边还带了一个宫人,两个人一进门就先冲着我行以大礼。
我赶快让宫人们扶着她们两个起来,又安排上茶点。
两个姑娘坐了半晌,柳氏却还是紧张得红着脸不说话。
“柳妹妹请吃茶点。”我招呼了一句。
这么一说柳氏就更紧张了,嗫嚅地说了一句:“谢夫人。”
声音小得就象是蚊子哼一样,我看她太过拘谨,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看她这一身打扮倒是比之前见她的时侯正统了一些,可是也说不上华丽,一身普通的直裾宫衣,外面也没有加件礼袍,倒是显得那个肚子尤其显眼,这个姑娘明显是个不会打扮的,明明自己的肤色有些黑,却还是穿了最忌的水红色。头发只是挽了一个十字髻,比以前的宫女髻并没有看上去华贵多少,鬓边多了一枚玉石钗子,看成色倒是也一般得很。
转眼看向她身后的那位宫女,我却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却见那个宫女倒是淡施了脂粉,眉目也修饰得有几分伶俐,目光左右闪动着,象是替自己的主人娘娘着急一样,眼睛来回地眨了几眨。
“柳妹妹,这位宫人是……”我问柳氏。
柳氏听我和她说话,这才仓惶地抬头看了看我,轻声道:“她是我的姐妹徐氏,随着一起来服侍奴婢的……”
柳氏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位徐氏宫人就先一礼到地,乖巧地说道:“夫人,奴婢是柳贵人的同乡,姓徐,特地过来服侍柳贵人的。”
我仔细打量着那个徐氏,却见她也是激动得满面通红,可还是压着嗓子回话,尽量掩饰着嗓音里的颤抖,好让自己显得更加玲珑得体一些。
我抬眼瞥了一下她头上那根银钗,突然想起来,那天在柳宫人屋里看到的那个银钗不就是这一枚吗?那位拿着自己母亲遗物送给柳氏的应该就是她吧。
徐宫人说完话又偷着瞟了柳氏一眼,柳氏赶快回过头来冲着我说:“对,徐姐姐是奴婢的同乡。”
我一看这主仆二人的架势便知道了这柳氏的性子,依着她这个样子,马上这个聪明的徐氏就会骑到她的肩膀上了。
我清了清嗓子道:“妹妹此话差了,哪怕您二位以前是同乡,如今也是主仆,你我二人同为陛下的妃嫔,可以互道一声姐妹。但是主仆二人却是尊卑有别,常日里还是不要总是姐妹相称的好。”
我说完这句话故意看了那徐宫人一眼,只见她已经红了脸,肩膀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
柳氏一听我这话立刻吓得白了脸,要知道我称她一声妹妹,那是抬举她,她转而又称一个宫人作姐姐,可就是实实在在地不识抬举了。
我怕她拘谨,又冲她微微一笑道:“妹妹初为妃嫔有些礼数不知道的也不为怪,以后你就只管经常过来走动,有的事情,本宫会一点一点告诉你的。”
柳氏明显松了一口气,陪着笑低声道:“嫔妾浅薄,繁请夫人多多指点。”
“不必客气,用些茶点吧。”我一边说,一边暗示旁边的宫人将她面前的杯子添满。
柳氏似乎还有些依赖身后的那个徐宫人,明明茶都添上了,她又偷着冲身后的徐宫人看了一眼,明显还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暗示,可是这徐宫人刚才被我收拾了两句,这会儿是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了,只一味地低着头不出声。
柳氏壮着胆子取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吃了两口,又就着杯子喝了几口茶,面色似乎略缓下来了。
“妹妹最近胃口可好?”我笑着问她。
柳氏咽了嘴里的点心,赶快应道:“初时几个月胃口不好,这个月开始倒是胃口更好一些了。”
“可有太医前去诊脉?”我又问。
“前几日来了一个太医诊过脉的,这几日却是没有了。”
“太医是怎么说的?”
“太医说奴婢身子骨硬朗,骨架子也大,生养个孩子也不是个多难的事儿,只日常里注意一些就好。”
我看她答得朴实,也就笑了,随口问道:“妹妹是哪里人啊?”
“奴婢是山阳人。”
“山阳?离咸阳也不算远吧。”
“不远,不远。”说起自己的家乡,柳氏好象神态轻松点了“百十里的路程而已。”
“妹妹以前是在宫里做什么的?”
柳氏红了脸道:“奴婢前几年是做杂役的,刚被调入桂宫作个内使宫人。”
她的口气里还是透着深深的自卑,我终于理解为什么阿政提到这个女子有了他的孩子的时侯表情那么淡然了,这个姑娘和他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我甚至感觉到阿政其实已经为自己那一晚荒唐的举动后悔了。
柳氏又坐了一会儿,用了一些茶点,便要起身告辞,我让张蒿送她出去,又叮嘱了几句让她平日里多多休息,好在和第一次见她相比,她好歹在服饰上有了一些改变,看上去勉强有一点点贵气了,尽管眉目间的神色还是拘谨得让人着急,可是多少也算是有了进步。
柳氏施了礼,由徐宫人扶着出了门。
我站在窗口向外探望,只见柳氏挺着笨重的身子由徐宫人挽着正在向园子外面走,两个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明显是徐宫人在说,而柳氏就只是点着头在听。
我隐约觉得,这个柳氏从一开始就已经将自己放错了位置,以后怕是她的麻烦会越来越多,她身边的宫人太过伶俐,只怕她作为主人娘娘反倒是压不住下头人的,我问张蒿:“她身边有几个可以使唤的人?就只这一个吗?”
张蒿答道:“以她的位份,眼前最多能有四个使唤的人,可是这几日,内使司的人还没来得及调人手到她那里,眼前她手里加上这个徐氏也就是两个人而已。”
“即是如此,先从咱们宫里调两个人过去先用着吧。过几日闲了,让钟太医过去给她再把把脉。”
张蒿领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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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太医给我把了脉之后又开了个方子。
我这喝药都喝得有点想吐了,苦笑着向钟太医道:“太医,象这样的药我还要喝多久啊?”
钟太医想了一会儿,小心地说:“眼前还得喝。”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说眼前还是怀不上,我轻叹了一句:“陛下这些日子很喜欢到这宫里来,要是能借上这个机会怀上孩子就好了。”
“夫人差矣,”钟太医捋了一把胡子道“夫人之前被凉药伤到了宫体,若是现在怀上,反倒对子息不利,所以说,夫人还是仔细将养着好。”
“太医的意思是说……如果本宫现在有了身孕反倒不是好事了?”
钟太医道:“小人斗胆,如果夫人真的想要孩子,不如还是等身体再好一些更好。”
我直着眼睛不觉又是想到了容儿:“若是有人受了严重的外伤,失血很严重,可是她又在康复三个月之后有了身孕,那是不是她就很危险?”
钟太医想了想:“以一般人的体质,受过重伤之后三个月是很难怀孕的,除非男子的身体非常强健,又刚好赶上女子是最佳受孕的时间,这如果怀上了就必须仔细将养,女方的身体一个方面不能亏着,另外在精神上更不能受到过分的刺激,不然对母子都不会好。”
我心中一沉,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过几日或者要劳烦钟太医去给那名女子看上一看。”
钟太医再次躬身一礼:“老夫愿效犬马。”
我看了看窗外,轻声问道:“秋池宫里那边怎么样?”
钟太医将身子向前微微一倾,轻声道:“老夫留心了一下,还是一些治疗失眠心悸的方子,好象还加了一味治疗头痛的药,总体来看郑妃娘娘的身体没有好转,不过从药量上来看,似乎也没有再继续恶化。”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口茶,又问:“那就好,别的宫里也没有人去出一些七七八八的奇怪方子吧。”
“没有,老夫一直在留意着,万一有麝香,红花这种极力发散的药方流出,老夫定然会仔细看上两眼的。”
我闻言一笑:“钟太医有心,看来最近在太医馆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托夫人的福。”钟太医又躬身一礼,轻声笑道“前些时日蒙公子彻的抬爱,在陛下面前为老夫美言了几句,那一日陛下还特地让莫庸莫大人到太医馆给了小人赏赐。从那儿以后王首座和众位太医与老夫的关系倒是融洽了不少。”
“这就很好。”我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案几上笑道“太医本是勤谨之人,此番得蒙陛下赏赐,日后更该尽心竭力。太医馆内有的事情,太医该留意就留意一下,日后不说就此富贵腾达,最少不虚大王恩典。”
“是,老夫明白。”钟医官躬下身子微笑着答道。其实钟医官骨子里是个非常聪明也非常有能力的人,年轻时入宫为太医的时侯未尝不是报有大志的,只是早些年被一些事情吓了一下,彻底伤了心,如今重树自信,这人的能力就重新焕发出来了,太医院里有他盯着,我很放心。
我和钟医官又相互闲话了几句,这才送他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