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百四十七章

    第八百四十七章

    人生处处是惊喜,这是尔芙看到嫁妆单子时的第一反应。

    她真的没有想到伊尔根觉罗氏会这么舍得,要知道这单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足够百十户人家好吃好喝得享受一辈子,如果单单是以金银来衡量,那还得说是尔芙眼皮浅,这里面的大多数东西都是些无价之宝,尤其是那些宋唐版的珍籍善本,很多都是传世孤本,也就是独一无二的东西,这已经不单单的是金银这等俗物能衡量价值的了,哪怕尔芙见多识广,也不禁有些慌了手脚,连拒绝的话都说得磕磕绊绊的。

    “这些东西就算是留在咱们家,也只能深埋地下,还不如送给你做陪嫁,起码这些珍籍善本能重见光明,哪怕是充实宫中典籍收藏也好,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初咱们满洲八旗进关,原本并不想要大动杀机的,也想着能和汉人和平共处,毕竟咱们满人比汉人少太多太多,可是那些前朝的遗民太忠心明朝宗室,宁可那些珍籍古玩烧掉、砸掉都不肯让这些东西落到咱们这些人手里头,他们觉得咱们是蛮夷之邦,不配入主中原,不知多少士子走在街上痛声叫骂,这才引得许多八旗兵丁起了杀心,就这些珍籍善本很多都是你阿玛祖上从火堆里抢救出来的,有些都已经残缺不全,不过有残本在,总有修补完全的一天。”说起那段被时光遗忘的旧日往事,伊尔根觉罗氏也是叹息不止,不同于钮祜禄氏一族多善战,伊尔根觉罗氏的娘家多是些向往汉人文化的文臣,连带着伊尔根觉罗氏也多了几分汉家女子的温柔味道,她从小就是听着祖辈说的故事长大的,说不清是同情被八旗兵丁打杀的汉人士子,还是该怪汉人士子太过执迷不悟,最终引来杀机,但是她是真心心疼被焚毁的旧日典籍的,在她看来,书籍是传播知识的桥梁,实在不该被销毁一空。

    “既然额娘这么说,那我可就舔着脸收下了。”尔芙虽然不能理解伊尔根觉罗氏的这种痛心感觉,却也明白这些旧日典籍所代表的意义,古人著书立说,其中很多都没有大范围刊行过,有些更是只有作者私下撰写的几本而已,虽然这些书籍不曾大范围刊行,其中却包含着编写者最独到的见解,一旦丢失,便会造成巨大损失,旁人不知道未来会有多么严重的文字狱事件发生,她却是一清二楚,只有这些书籍被皇室收揽,才不可能被文字狱牵扯其中,这也算是她为后世子孙做下的一点点贡献吧。

    伊尔根觉罗氏笑着点头,接过尔芙递过的嫁妆单子,柔声说道:“瞧不出来咱们二格格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大户,这些单子就留在额娘这里吧,额娘保管让咱们二格格风风光光的出门子。”

    相比于伊尔根觉罗氏替她准备的嫁妆,尔芙这点东西,实在是微不足道,她略有些羞涩地跺了跺脚,连饭都没吃就红着脸离开了正院。

    重新回到芙蓉园里,她瞧着整洁一新的上房,暗自点头。

    如果可以,尔芙真希望将诗兰和诗情这些得力的丫鬟都带到四爷府去,一来手里掐着这些人的卖身契,让她会更有安全感些,二来就是她还是习惯身边跟着熟悉的人伺候,只是这些人都是钮祜禄凌柱府的人,她能带谁走,还要看伊尔根觉罗氏的安排,收了伊尔根觉罗氏送出来的那份丰厚嫁妆,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要人了。

    “你领着小丫头去大厨房那边取饭吧,明儿还要跟着宫嬷嬷和荟嬷嬷学宫规,我可得早些休息,不然身子骨都吃不消了。”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尔芙坐在圆桌旁边,瞧了眼摆在窗边长几上的珐琅彩座钟,轻声嘟哝着吩咐道。

    ……

    随着嫁期临近,尔芙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八月末,造办处和礼部协办的嫁衣,送到了凌柱府上。

    尔芙在一众宫人的服侍下,换上了那身如同烟霞般绚烂夺目的嫁衣,大红色嵌东珠金丝绣龙凤呈祥暗纹的小圆领嫁衣,镶嵌着红钻、明珠等名贵宝石的凤冠霞帔,衬得她如洛神下凡般光彩照人,听着宫婢仆妇不要钱似的往外倒的好听话,她唯一的感受就是难受,分量十足的凤冠,压得她一直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势,身上暗波流转的喜服,吸光能力很强,明明已经是在秋风飒爽的八月里,她还是被热出了一脑门的汗珠子。

    想想古代繁琐的婚嫁礼仪,她默默在心里替自己点了蜡。

    就在尔芙忙着换下身上大礼服的时候,旁边经验老道的绣娘正在小本子上记录着数据,嘴里头碎碎念着要修改的位置,“腰线收紧一分,领口紧了些,盘扣还要往外放放……”

    为了保证尔芙能成为最光彩照人的新娘子,这些日子,四爷真是没少往造办处跑,折腾得她们这些绣娘都要罢工了,不过眼瞧着跟前如同神女般的尔芙,绣娘还是很骄傲的,瞧瞧,这就是咱们做出来的衣裳,那叫一个巧夺天工。

    一切收拾停当,尔芙快步回到堂屋,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心事,她可能需要好好补补身子了,不然就穿着这么厚重华丽的衣裳折腾一整天,她还不得累得背过气去,尤其是那套沉甸甸的首饰,想想都替她细细的脖子担心,还要穿着一寸多高的花盆底走来走去的,她更担心会摔倒丢脸……

    “四福晋,这衣裳奴婢带回去修改下,明儿再给您送过来。”就在尔芙为出嫁之日犯愁不已的时候,将华丽名贵的吉服重新装回到锦盒里的绣娘上前,对着尔芙恭恭敬敬俯身一礼,柔声说道。

    “行,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尔芙笑着应付道,随手一挥,诗情上前将准备好的大红包塞到绣娘手里头,又另外掏出几个装着散碎银两的荷包,打赏来伺候尔芙试嫁衣的宫女,这些都是尔芙悉心安排好的,如果以前,她绝对想不到这些,不过跟着伊尔根觉罗氏学了这么多日子的治家手段,她已经是一位合格的大妇了,完全可以驾驭交际应酬、人情往来这些琐碎事情了。

    一阵道谢声,尔芙迈步送着绣娘和内务府的宫人出了垂花门,转身来到正院伊尔根觉罗氏的院里,她瞧着正院里忙忙碌碌的仆妇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箱笼,几步就走到伊尔根觉罗氏的身边,“额娘,您也不怕晒坏了自己个儿,这些事情交给管事嬷嬷处理就是,咱们还是进去喝喝茶吧。”

    “蠢丫头。”伊尔根觉罗氏不高兴地瞪了眼尔芙,扭头瞧着旁边忙乎着的仆妇,拉着她走到旁边树荫下,压低了嗓门,教训道,“你有没有将额娘告诉你的话都记到心里面去,你可以信赖身边的仆从婢女,却不能什么都撒手不管,比如今个儿你说的话,那要是让旁人听见就得把你当棒槌看。

    你现在是咱们府里头的未嫁格格,有什么事情都有额娘替你操心打理,你想怎么自在都行,想怎么玩闹都成,但是等你去了四爷府上,你就是府里头的当家福晋了,不管大事小情都需要过问,不说让你亲力亲为,可是时不时的翻翻账册、去大厨房、各管事屋里走动走动,这些都是必须的,这也能让时常和银钱打交道的管事婆子们做事谨慎些,不至于背着你搬空你的家底,明白么!”

    “我知道,我这不是心疼您么!”尔芙娇声道。

    “行了,别跟我这撒娇了,去吩咐她们搬两把椅子过来,再备上果盘茶点等玩意儿,咱们就坐在这里说说话。”伊尔根觉罗氏也不想将尔芙管得太古板了些,毕竟这各花入各眼,既然四爷就是喜欢这样性格的尔芙,要是她将尔芙教导得如同寻常女眷似的,怕是也就画蛇添足了,她瞧着尔芙红扑扑的小脸,指了指虚掩着房门的上房,轻声吩咐了一句,迈步往旁边走动了两步。

    一会工夫,两把圈椅、并一张角几就被从上房搬了出来。

    尔芙又交代人准备了茶水点心等吃食,这才重新回到伊尔根觉罗氏的身边坐定,瞧着不远处院子当间忙忙碌碌的仆妇们,眼瞧着一个个箱笼被装上车,她有些不解地瞄了眼身侧的伊尔根觉罗氏,轻声问道:“这些不是要随着我出嫁那天一块送到四爷府的么,怎么这么早就装车了?”

    “说你蠢,你还不承认。

    这晒嫁妆的时候,你见过大箱子小箱子摆在那里给人瞧的么?

    这些都是要先一步送到四爷府里的,剩下那些金银玉器、珠宝绸缎等小玩意,那才是随着你一块被抬过去的,总不能你出嫁的时候,还要搬着家具跟着你走吧,这些大件的东西都是晒晒单子就完事的。”伊尔根觉罗氏都不愿意承认尔芙是她精心教导过的,连婚嫁晒嫁妆这种事都不了解,她真也是佩服已经过世的郭络罗福晋,怎么能将尔芙教导得连婚嫁风俗都不了解,她却不知道,尔芙压根就是个冒牌货,原主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毕竟这种事情就算是没人教导过,看也能看个差不离了,谁家还没有几个成亲嫁人的亲戚。

    尔芙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傻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这不就是随口说一句么,我当然知道这些事情了!”

    “你要是真知道就好了。”伊尔根觉罗氏压根不信的反驳道,她扭头看了眼红着小脸低头做羞臊状的尔芙,又是一声叹息,“你到底跟在我身边时间太短,有些事情,我也没法子立马就教会你,等你嫁到四爷府以后,还是要多和府里年老的嬷嬷学学,别总是想着玩闹。

    这女人的容貌是最经不起折腾的,等你到了额娘这岁数,要是还想能在四爷跟前站稳脚跟,绝不是凭借着率真、坦诚,而是凭借着得体的谈吐、丰富的学识等等年轻女子没有的东西,毕竟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女人还在撒娇,那想想就是很恶心的一件事。”

    常言道,忠言逆耳利于行。

    尔芙也明白伊尔根觉罗氏说的事情是事实,她连连点头,举手保证道:“我记住了,以后一定会好好跟着嬷嬷们学习,学琴棋书画、学诗词歌赋、学针黹女红……”

    不等她说完,伊尔根觉罗氏就忙抬手打断道:“这些东西,你闲着的时候,学学打发时间就好了,并不需要太过认真,也不需要将太多精力放在上面。

    不过针黹女红这点,你可是要好好练练。

    我瞧过你绣的鸳鸯戏水枕面,那瞧着就是两只四不像,你说你绣出这样的玩意,怎么好意思让四爷穿戴在身上,便是想给四爷绣个荷包,你那手艺都是拿不出来的。

    再说,你还要好好练练厨艺。

    寻常厨子做的吃食,哪比得上你亲自给四爷做顿饭更温馨些。

    除了这些以外,你还要管住自己个儿的小脾气、小性子,保持住底线,你要知道一点,四爷府里,永远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眷,就算是四爷为了你不再纳新人进府伺候,宗室长辈也不会允许四爷废掉后院里的其他女眷,你可以不喜欢那些女人,却不要和四爷说这些女人的坏话,你大可以明明白白地对四爷说你不喜欢她们,因为耍小心机这种事情,也许一时能有些作用,可是不能长久。

    最重要的就是你永远不要伤害四爷和其他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就算你做不到待他们视如己出,大不了就眼不见为净好了,你在讨厌那些孩子是其他女人所生的时候,万万不要忘记,这些孩子,也同样是四爷的子女。”

    这些话,伊尔根觉罗氏本来没打算和尔芙说的,一来是她到底不是尔芙的亲生额娘,话一旦说过了,总难免会伤到两人之间的情分,二来就是她觉得尔芙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应该也做不出阴险歹毒的事情,所以说不说的,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但是她也是女人,她能明白女子嫉妒起来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还是没忍住说出这些话。

    “我记下了,额娘,我保证不会做这些事情。”尔芙能明白伊尔根觉罗氏的担心,她收敛起眼底的随意,一本正经地举手保证道。

    伊尔根觉罗氏抬手将尔芙的手拉下来,微微摇了摇头,单指点了点尔芙的鼻尖,低喃道:“这话,你不该和额娘保证,你记在心里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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