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当心伤口又裂开。【】````”
贺一九长长地哦了一声,又道:“我想吃东西。”
“吃什么?”
“你做的就行。”
韩琅只好去伙房里折腾半天,本来想做碗粥,结果糊锅了,他费了好大力气都没能把焦黑的糊沫舀干净。最后只好硬着头皮端出来,果然就看见贺一九噗嗤地笑了。
韩琅瞪他,他就把头转过去偷偷笑。过了片刻韩琅忍不了了,没轻没重地把贺一九往床里头塞了塞,自己坐了下来。贺一九见状也不折腾他了,舀走了表面上浮着的糊沫,然后慢腾腾地喝了一口。
“盐少了。”
韩琅板起脸:“伤后要饮食清淡。”
“你这么多年到底怎么过来的?”贺一九搅着碗里不那么白的白粥,笑呵呵道。
韩琅不太想理他,没好气道:“反正没死。”
他现在在贺一九家里。拐匪的事情结束以后,韩琅伤势不重,恢复得很快。但贺一九的伤口太深,失血过多,被迫在床上多趴一阵子。每天韩琅忙完了公务就过来照顾他,其实他觉得自己来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贺一九这里一直有些喽啰跟班之类的在操心。但只要他来,贺一九就显得非常高兴,把其他人都赶出去了,只留他一个。
贺一九这里也没什么事,只是喜欢拉着他没完没了地说话。两人共通的地方不少,贺一九自身经历使然,更是相当的见多识广,和他聊得久了倒也不觉得憋闷。韩琅把近来发生的事也说了,那一伙拐匪的脑袋现在一个不落的吊在刑场上,听说要一直吊到下个月,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对于这种结果,韩琅别无二话,甚至还觉得不够解恨。先前的惨案还历历在目,他当时浑身缠着绷带还被屡屡叫到县衙去,就是问他大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如实交代,钱县令半信半疑,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按于福一家故意杀人的说法销了案。反正死无对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钱县令办案的手法一贯如此,别人无话可说。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那女孩的父母找到了,已经差人把她送回故乡去了。另外两个佝偻的怪人始终一言不发,衙门也拿他们没办法,过几天就把人放了出去。其中一人临走前找了韩琅,脸上还是那副冷漠的模样,连门都不肯进,说他留几句话马上就离开。
“多谢你救了我们,不过就算救了,我们也活不长的。”说这些的时候,他表情依然平静,仿佛已经僵化生锈一般。
“什么意思?”
怪人摇摇头,递过来一张纸条,压低声音道:“大人若是有机会的话,查查这个地方吧,也算是好人做到底了。”
韩琅展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云海山庄四个字:“这是哪里?”
怪人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引得扭曲的关节咔咔作响:“别的不能说了。祝大人安好。后会无期。”
“哎--”
怪人早有准备,出门后直接登上一辆马车,转瞬消失在街角。
“你说他留下这么一句就走了?”贺一九听到这里,困惑地蹙起了眉。
“对,”韩琅看起来有些忐忑,“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了。这云海山庄听着倒像是个江湖门派的名字,但从没听说过。等我有机会帮你问问看吧。”
韩琅听后稍微有些舒心,但片刻后又自责起来: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如此依赖贺一九了?对方显然看出了他的烦恼,笑道:“没什么,贺爷有人脉,你有智慧,加一起不挺好么?”
被人当面说智慧,听得韩琅有点尴尬,又转移话题道:“听说那孩子你留下了?”
“谁?”
“之前抓的那个小贼。”
贺一九一笑:“找个人带带他,省得到处惹事。”
韩琅挑起眉毛:“如果又撞我手上,我照样不会客气的。”
“晓得啦,”贺一九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肋骨,“你瞧,在你面前我都小心着呢,这么久了啥坏事都没干过。”
韩琅嗤笑:“算你识相。”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哎,说起来……当时那阴差索魂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
“有么?”
“虽然当时我看不见,但是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他好像看了我们许久。”
贺一九摸了摸鼻子,搪塞道:“嫌我们碍事吧。他没说什么,你大概是听错了。”
韩琅“哦”了一声,没再深究。但他背过身以后,贺一九神情有些诡谲,眼神躲闪着瞟向窗外。阴差为什么看自己,他心里很清楚,但是不敢告诉韩琅。可阴差那句话没头没脑的,似乎不是对自己说的。罢了罢了,先别管这么多,反正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了。
就这样相处了十多天,两人关系更好了,几乎达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有天韩琅又来看他,无意中瞥了一眼这破破烂烂的屋子,忍不住道:“你这地方真旧。”
的确,贺一九住的不过是那种最破烂的茅草房,在镇里已经就算是小偷都不屑一顾的地方。窗户窄小,就是两个黑乎乎的洞,小院里每个角落里都塞满了杂物,乱糟糟的,像个垃圾堆。不过有了这些东西,这屋子的隐蔽性倒是不错,韩琅没事就来这里,似乎从来都没有人觉察。
“我刚来这镇上,帮一个老麻子看病,他给的谢礼,”贺一九摆摆手道,“你说的也是,我是该换个地方了。这地方住久了也烦,老觉得身上要长跳蚤。”
韩琅给两人泡了一壶茶,自己端了一杯慢慢地啜着:“那你打算去哪儿?”
贺一九忽然开始眯着眼上下看他,接着嘿的一笑:“上你那儿去如何?”
“啊?”
“一时半会儿懒得找地方,和别人也不熟,”贺一九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一手拄着床榻,歪着身子看向韩琅,“不如你腾个地方给我,我呢,就负责做饭给你吃,怎么样?”
韩琅显得很意外,愣了一会儿:“你跟我住?”
“怎么,不行?”
韩琅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好像真没什么不行的。他不讨厌贺一九,而且从私心上来说,他喜欢对方的厨艺,也觉得有个人照顾自己生活也好。他其实完全忘了贺一九为什么会特别关心自己,认识这么久了,两人的关系好似已经形成定式,谁都不想刻意去在乎它,或者改变它。
“想来就来吧。”韩琅道。
贺一九晃着手里的茶杯,脸上竟露出一种孩子气的笑容:“那就说定了。”
到了搬家那天,韩琅却被钱县令硬塞去赴宴,说是对方特意吩咐要他去的,而且只要他一个人。钱县令为此还嘀咕了好几句,一直在念念叨叨的,似乎是在纳闷韩琅一个县尉怎么能得到这么大殊荣。韩琅一头雾水,到了地方才发现是镇上最好的酒楼。里头最豪华的大厅又被包了下来,姚七正乐呵呵地晃着酒杯,叫他过去坐。
韩琅生性直率,一贯倦于应酬,这时候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客套。姚心莲不在,姚七拉着他也只是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话题时不时就有意无意地往韩琅的身家经历这方面去引。韩琅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平淡,没什么仇家,顶多就是能见到一些不该见到的东西,也被他无视了,这姚七到底对他什么地方感兴趣?
一场应酬,简直堪比一场恶战。出来的时候韩琅满身是汗,累得头脑昏沉,只想找个人大倒苦水。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贺一九,正巧对方也该收拾好东西搬去自己家了。可等他过去的时候,刚走到堆满杂物的门口,就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姓贺的,你给老子滚出来!”
是个陌生男人在院门口叫嚷,旁边还跟了个嘤嘤啜泣的女子。男的穿了丝织衣裳,配了宝剑,似乎是个习过武的执绔子弟。女的则一身嫩绿长裙,桃红抹胸,脸上也是浓妆艳抹,被泪水抹花了一层。大白天就打扮得无比香艳,恐怕不是良善女子。再听那男子吼叫的内容,更是肯定了韩琅的判断。
“姓贺的,你这个负心汉!背信忘义天理难容!小青她这么挂念你,苦苦等你这么久,你居然不闻不问,你还是人么你!”
那个叫小青的女子听完,更是泪如雨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贺一九则抱着双臂倚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漠然犹如铁铸一般,好似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在看一出无聊的闹剧。
男人见他不答话,反倒更气了,“噌”地拔出剑来:“你这贼人,我定要为小青讨一个公道!”
说罢就一剑砍上去,韩琅见状也忍不了了,正要上前阻拦,忽见贺一九右手一晃,剑刃就犹如变戏法一般啪地折断了,吓得那丝衣男子猛地向后窜了一步:“你--”
“哪来的野小子啊,又吵又闹的,搅得人头疼。”贺一九说着,还故意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一双青眼傲慢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你就是小青的新姘头?行嘛,挺好的,这么快就敢豁出命来替你出头了。”
后半句是对着那小青说的,“豁出命”这三个字一出,面前两人都抖了一抖。丝衣男子仿佛壮胆似的把断剑挥了几下,张口吼道:“混账!你竟然敢取笑我!我可是--”
“林家的二公子是吧?开蜜浆作坊那个。”贺一九轻描淡写地拨了拨鬓角的小辫,“你是想跟老子动手呢,还是好好把话说清楚?”
“你、你想动手?”
贺一九嗤笑出声:“动手又怎么了?难不成,你觉得你能在贺爷这儿占到便宜?”
男子仿佛噎住一般,好半天不讲话了。那小青见失了靠山,反倒哭不出声来,一把擦去流到下颚的泪珠,委委屈屈道:“贺爷,你好久不来看奴家了,奴家实在想你……”
“那你找这姘头来是几个意思?”
小青又抽抽搭搭的哭开了,念叨的就是些生活贫困,受老鸨欺负,一心惦念着贺一九能救她脱离苦海,结果又苦等等不到人。然后又说这人是她好友,不是姘头,听得那丝衣男子脸越拉越长,最后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我们说好的不是来找他讨公道么,怎么你拐来拐去又拐回他那儿去了!?”
韩琅算听出来了,这小青原本估计是心里有气,跟这丝衣男子诉着苦,对方一冲动就被拉这儿来了,然后她看贺一九好像没怎么怪罪自己,心里又起了倒贴的念头。总之就是这些青楼女子的花花肠子,可怜了那林家二公子,直接被当成替死鬼了。
贺一九倒是始终坚定不移,没几句就把两人轰了出去,男子还骂骂咧咧想做点什么,结果一抬眼就看见贺一九眉头拧紧,双目微敛的模样,被那视线瞪得一哆嗦,气势就软了下去。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男人走之前还叫了一声。女子跟在他后面,又软弱地啜泣起来,他对女子气势汹汹地骂了两句,又叹了一声,勾勾手,女子就自发倚进他怀里了。
两人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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