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颜佳把白色瓷碗丢在一边,然后起身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件。她在沈越锋面前扬了扬。怎么样?有兴趣没?
沈越锋仰头看着她。显然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看着李颜佳颇为得意的表情他忽然明白过来,是娓娓写给我的信?他直起身就想去抢。李颜佳迅速的把信件背在身后。
看不出啊,都是伤病员了,身手还这么矫健。亏你受伤了。要不然这信还不得被你这恶势力一把给夺了去?
沈越锋哭笑不得。好颜佳,快把信给我吧。一直都是我给娓娓写信,好不容易她回我一封,你还这样捉弄我。
李颜佳看了看方菲,怎么办?给还是不给啊?做恶人吧。我于心不忍,但是刚刚你欺负我给你喂饭,实在是不能让人原谅。沈越锋郁闷的差点想开口叫姐姐。刚才明明是你先说要给我喂饭做为交换的,一切都是你决定的。这会怎么又全把帐算在我头上了啊。
楚悦宁看沈越锋表情委屈,于是对李颜佳说,呵呵,要不就先把信给他吧。都怪我。要不是煮了这冬瓜汤,也不会出这么个事。李颜佳吃惊地望着他,这汤你煮的啊?手艺不错啊。楚悦宁羞涩的笑了笑,味道很一般的。呵呵。
方菲一把从李颜佳手里把那封信抢过来,转身递到沈越锋缠满纱布的右手上。然后冲李颜佳说,看见没,楚帅哥都发话了,你还计较什么啊。再说了。欺负伤病号也不是咱们一惯的做风,这次,放他一马。
李颜佳撅着嘴不满的说,帅哥帅哥,你眼里只有帅哥。她又重新坐回到凳子上去。然后冲着沈越锋说,好吧。我不计较了。反正也要走了。再见你差不多要一个月之后了。
沈越锋拿到信件很兴奋。本想当着他们的面直接就拆开看的。后来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他听到李颜佳说要走,没有太多吃惊,只是关心的问,真决定要回去了?
方菲坐在李颜佳的旁边,理了理李颜佳散在耳边的头发。本来我还打算留下来的。但颜佳要走。我一个人也不想呆。所以啊。我也要回去。然后她望了望楚悦宁。冲他笑笑。接着说,看来我要买那台手机的梦想只好再迟两个月才能实现了。
沈越锋忽然想起些什么。然后起身对李颜佳说,你等一下。
他在房间里鼓捣了好一会儿。然后把一个包好的厚厚的16开笔记本大小的册子递给李颜佳。然后他深情地冲她说,麻烦帮我带给娓娓。
送走了李颜佳和方菲,沈越锋松了口气。夕阳努力想把天空染上瑰丽色彩,奈何夏日的晴空从来都是倔强而不妥协,所以天边几缕惨淡霞光在无垠的苍穹下显得极为寥落。
一同下楼来的楚悦宁忽然说,不如我们去走走?
广场上人不多。有年轻妈妈推着摇篮车轻声细语地逗宝宝。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茫然地坐着。世界于他们也许只是一团寂静。竹蜻蜓飞来飞去。学龄前的孩子乐此不彼。楚悦宁点一根烟。在浓郁树荫下的石凳子上坐下来。
沈越锋心不在焉的望了望四周。呵呵。这广场上全是老弱病残。
楚悦宁笑着说,当然。今天是工作日。能出来溜达的除了老人小孩伤病号还能有什么。对了。还有流浪汉。然后他抽出一支烟递给沈越锋。沈越锋摆了摆手。
越锋。你跟娓娓认识多久了?楚悦宁蹙起眉头。喷出的烟雾缭绕在他的眉眼之间。
马上三个月。呵呵。也是在那天晚上遇见你的。只不过认识娓娓比遇到你早了那么几个小时。沈越锋靠在石凳的靠背上。闭了眼,轻轻吸进一口夹杂着植物微辛味道的空气。
那你爱她吗?
沈越锋忽然笑了。他睁开眼睛,对着楚悦宁说,怎么忽然问这个?难道要玩真心告白六十秒?
沈越锋继续闭了眼。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爱又是什么呢。之前我错过一些情感。那是因为我觉得她们不是我要等的人。所以从来没有过后悔。遇到娓娓,我告诉过自己,不能再放开了。因为我一定会后悔。不记得从哪本书上看到过,爱情是什么,爱情不过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对的人。年轻时我们频繁的放手,因为笃定地以为自己还能遇到更好的人,其实在转身的刹那,我们却是放弃了可以幸福一生的可能。所以我就想,不能放开娓娓。我愿意真心的为她付出。我也绝对相信,她值得我去付出。圣经里对爱的定义是恒久的忍耐。其实我更多的认为爱就是无私无畏的付出,不求回报的付出。我一直都有爱。现在我可以把它如数交给娓娓。
沈越锋继续说到。其实,娓娓是个太好的女孩。我没有办法来形容她。她安静。善解人意。一切形容词用在她身上都显得俗气。他朝楚悦宁笑笑,也许她远没有我表述的这么好。因为我是如此喜欢她。所以才会说的这么绝对。这世界上还有许多人在寻觅另一半的途中,他们在步履艰难中感叹自己的爱情没有对手。与之相比,我是多么值得庆幸。
楚悦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把烟头按在地上熄灭掉。然后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远处烟灰色斑点的鸽子扑打着翅膀落下来。安静的望着远方。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
越锋。这几天开始下起小雨。细亮的雨丝擦着脸颊落在肩头,更多的飞散在微风里。天空与云朵之间似乎有些难以言说的暧昧,不能用言语表达的清楚,所以乌云就偷偷哭出声。只是轻轻地。
父亲在院子里种的栀子花开得很好。花朵繁密。只是花期就要过去,大朵重瓣的白色清丽花朵每一枝都开得极为饱满。就好像是明白自己短暂的生命只有一次一样,每一朵花都用尽力气开出最悦目的姿态。不断有花朵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枯萎调谢,整棵花树前赴后继。这样的过程显得惨烈却又绝决。
父亲依旧每天清晨起床备课。他把手背在身后。闭上眼睛。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我蹲在老式木质建筑的房檐下淘米的时候常会发呆。揣测父亲年轻时的样子。他的两鬓已经花白。但眼睛依旧明亮。脸上堆满岁月刻画上去的纹路。但看来依旧英俊。他笑起来有些像你。像你少年英俊的样子。开心的时候他常用那双大手拍拍我的肩。他的右手因为经常捏粉笔而染上细碎的白色粉屑。在我粉色的衣服上留下淡淡印迹。就像他在我生命里所给予的爱,淡淡的,却又不可缺少。
母亲的病依旧没有好转。在家里静养。她总是在凌晨早早的醒来。起床站在院子里发一会呆。微凉的天空中漫起薄薄的暮蔼。天空在屋檐尽头开始一点点变亮。虽然她不说什么,但我什么都明白。爱了一生的丈夫。没有托付终身的女儿。还有这住了许多年的老屋。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忍割舍。越锋。每次想到这里我总是觉得很害怕。也许真的有一天,我就要失去她。
我用锯齿密集的桃木梳子帮母亲梳头。她微笑地坐着。因为瘦,颧骨显得有些高。眼睛里折射出镜面的反光,精神反倒显得极好。我向她提及你。你有些削瘦的下巴。微微的青色胡茬。还有粉红色的嘴唇和好看的轮廓。她望着我微笑着。眼睛似乎有些湿润。我知道。有疾在身的时候人总是特别脆弱。我能感受到她因为感知我长大而燃起的莫名喜悦,也能感觉到因我长大而徒增的失落忧伤。
以前从来没有觉得父母会老,会离开我。现在却令我触动极大。往往我们以为可以理所应当的一生一世,却敌不过一瞬间的冷静思考。所以我心生歉疚。在硕大的茶色木盆里洗棉制的床单。穿过逼仄的楼梯间,把它们晾在楼顶上。阳光打在我的头上脸上,有一瞬间的眩晕。于是躺下来。看头顶大片的云彩飘过去。
越锋。我忍不住想哭。
院子外面那棵无花果树已经结出孱弱的果实。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清晨代替母亲去作坊买豆制品的时候总会停下来。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年前我用工整的笔迹抄在日记本上的句子。多想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那时少女心思里装满对爱情的渴望。经常会望着它回头。猜想它也许是某个神秘男子在佛前求过五百年幻化而成的大树。只是这一切跟那首诗有些出入。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落了一地的花瓣,也没有办法感知那因被忽视而凋零的心。曾一直把原因归结为它只是一棵无花的果树。后来才明白。其实它的花朵太过细小也太过含蓄。让人难以察觉。所以越锋。你一定要让我感知并确定你在爱着我。
母亲偶尔在白天安静睡下的时候我会走长长的寂寥的街道,然后走出小镇旁边的破旧石拱桥,经过一片田野,再越过一个山岗。那里有父亲教书的学校。我和颜佳的中学时代在那里度过。刚升入初三的孩子们还在补课,暑期对他们来说仿佛只是噩梦的开始,因为长大,所以就要告别无忧无虑,开始少年维特的烦恼。学校的周围种着挺拔的白杨。树干上美丽的大眼睛充满着平静的渴望。像少女的心,不安又忐忑地静候成长。学校附近有数座煤矿,黑色的粉尘颗粒常蒙在绿色植物的叶片上,低眉顺眼的让人心生忧伤。常常会停下来。对颜佳讲,如果你是一株植物,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在别处开始另一段成长?其实现在越来越觉得这句话像是在问自己。那时的自己拼命想逃离从小到大熟知的土地然后不按规矩地肆意生长。因为对外面的世界有着太多绵延不绝的好奇。只是。越锋。我现在对回来是如此地渴望。
母亲的病情恶化过一次。在旧日同窗的家里接到电话时眼泪无声的就流下来。我多想大声哭出来。可张了张嘴却不能发出任何声响。我奔跑在长长的医院走廊里。消毒药水的味道逼迫我哭出来。我忍住。那短短几秒钟仿佛有我的一生这么长。我大脑混乱地不能思考。只能记得父亲给我电话的时候报的一个房间号。我想着我必须要早些找到。我一秒钟都不能耽搁。可为什么这条走廊那么长那么长。一切静的让人心慌。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难过夹杂着恐怖想要窜出胸腔。午后的阳光从不知名的地方穿进来。照在门房号上。宛若天使之光。我停下来。
推开门。白的剌眼。白的床单。白的墙壁。苍白的母亲的脸。忍了这么久。鼻子一酸。我还是哭出来。我什么也没有说。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眼泪不听使唤的汹涌流下来。母亲望着我。咬了咬嘴唇。终于也哭了。泪水无声爬满她那张历经岁月流转却依旧美丽的脸。
父亲的身影黯淡在角落里。过了好久。他才轻声说。不哭了。接着把削好的苹果递在母亲手里。看着父亲与母亲对望的眼神我想,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事情呢。越锋。在我们有生的日子好好相爱吧。能遇见一个可以与之携手和对望的人是多么不容易。我珍惜你。也请你对我付出真心吧。
沈越锋平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他把娓娓的信丢在一边。拿起一只抱枕用力把脸埋起来。顺势擦干了眼泪。然后他抬起头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机。拨通了苏娓娓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