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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小厮几日没过来饮马,因为马喝了凝碧院附近不干净的水,拉了好几天的肚子,无法干活。新匠人过来查看,发现水道畅通无阻,水质清澈,没有异常之处,但既然马喝了水拉肚子,水道也毫无用处,那还是封了比较好。因此告诉了统领匠人,封了这条水道,凝碧院回归往日的清净。
桂嬷嬷笑道:“小姐,还是你的那些银子有用,往常咱们怎么说都不理,给一点好处他们立刻就听了,真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温玉蔻拿着羊毫,正在练字,干净的纸上落下娟秀的字体,很是漂亮:“那新来的匠人不清楚府内的事情,所以收买起来比较容易,封了水道,窦夫人知道时已经晚了,阻止不了。不过,她很快就要来凝碧院,咱们是不是该准备些好礼送给她?”
华月正在研墨,闻言停止手上的动作,疑道:“好礼?凝碧院里都是窦夫人送的礼,连夕月,娇月都是她送来的,该回什么礼?”
温玉蔻手一抖,写错了一个字,她放下羊毫,吹了吹纸上的墨水,好让它干的更快,而后轻轻看着自己写的字,摇了摇头:“华月,满院都是窦夫人的东西,你看了不烦心麽?送礼之前,先把东西清一清,打理打理才是。”
桂嬷嬷顿时领悟,立刻道:“是,小姐,我立刻把院中的人全叫过来!这些不听话的人,早该狠狠敲打一顿,省得看了生气。”
桂嬷嬷匆匆出去,人叫得差不多了,两个大丫环(夕月、娇月不在),八个小丫环,两个小厮,四个护院,因为温玉蔻还小,并不忌讳,全都聚在院子里。他们以为这位大善人小姐又要发钱,乐得开心不已,交头接耳说个不停。
温玉蔻换了一件银狐披风,直垂脚跟,风帽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白玉似的下巴,越发显得娇小。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娇弱无力,被华月扶着,我见犹怜。
桂嬷嬷站在前面,刚要发话,夕月却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窦夫人马上就要到啦,快收拾准备迎接……小姐,您,您怎么出来了……”
夕月两天未归,一眼看见温玉蔻,猝不及防吓得一歪,倒在地上。
温玉蔻并没有理会她,静静靠在华月身上,桂嬷嬷走了过来,狠狠刮了夕月一个耳刮子:“混账东西,没大没小,见着主子不行礼,咋呼什么?!”
夕月捂着脸,白净的面皮涨红,又恨又怒。她是大丫头,挨了打,现了眼,以后怎么立足?可谁知道那个病秧子居然醒了!她一咬牙,好好爬起来行了礼,站到队中去了。
桂嬷嬷这一打,院中顿时安静下来,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出,垂头敛目。
院门被人推开,有人进来了,还不少。
温玉蔻故作不知,微微一笑,对着桂嬷嬷道:“我正想着窦姨娘呢,可巧她就来了,嬷嬷,你说这是不是心有灵犀?”
却听一人笑道:“玉寇,这自然是心有灵犀,听说你醒了,马车刚进府我就匆匆向老太君告了假,赶着过来。快过来我怀里让我瞧瞧。”
窦氏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心疼和怜爱,显见的是母女情深,赶着来的。
院门打开,先是进来四个嬷嬷,头脸干净,注重礼数,请了安便一字排开等候,继而是几个年轻的婢女,穿着翡翠兔毛夹袄,系着藕丝缎裙,抱着手炉香囊斤帕等物,随侍在窦氏身边,簇拥着她进来。最后是几个小厮,抬着几个箱笼,等在内院门外的停进外院。
好大的阵势。
若真的是心急看病,赶着来的,至于带这么多婆子丫环,打扮的如此精细吗?距自己醒来可有几天的时间,够她们好好谋划一番,以应对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再说经过水道被封之事,她恐怕也坐不住了。
温玉蔻微微抬手,华月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还是低头离开,站到大丫环队里去了。
所有人都站在一边,唯独窦氏笑容满面,款款走来。
温玉蔻眼前出现一个梳着天香高髻,明月脸,肤白貌美的贵妇,头上戴着一只璀璨夺日九凤金钗,一只富贵双喜银步摇,步摇望之银光柔而润,倒像玉做似的,典雅高贵。身上穿着件木兰青双绣缎裳,外套五彩刻丝月白银鼠褂,衣饰多庄重之色,平和大方,不失威严。
窦氏一向注重保养,保持肌肤的吹弹可破,容貌艳而不妖,举止大气,就这么走过来,竟比自己的女儿温玉澜还要多上几分名门风范。
温玉蔻心中发黑,眼中却露出浅浅的笑意:“让窦夫人担忧,玉蔻愧不敢当。”
窦氏耳朵尖,刚才分明听见温玉蔻唤自己“窦姨娘”,心中生疑,以为温玉蔻睡得发晕,一时失口。现在听到温玉蔻叫自己窦夫人,愈发不确定了。
她转眼看见院中站了一大堆下人,夕月是自己的人,不时使着眼色。窦氏是何人,当下便明白,温玉蔻这是要清理门户。
窦氏再次笑道:“玉蔻,今天风大,别在风口站着,我得了许多好东西,叫他们抬进来,你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便留下来赏玩,正好你病愈,按惯例赏下人也好。”
“惯例?”温玉蔻唇边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嘲讽:“夫人对我倒是上心的很,其他姨娘都不会过问我的事。这些下人玩忽职守,伺候不周,再不好好敲打一番,怕是要出了乱子。赏是赏,罚是罚,母亲当年定下的规矩,我作为温家嫡女,谨记于心。”
窦氏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她窦芝环熬了将近十年,才从大夫人玉玲珑手中夺过掌家之权,采办添置,银钱往来,田地家宅,上下打点,全都事无巨细打理得妥妥当当,如今温府上上下下,谁见着她不尊称一声“窦夫人”的?可温玉蔻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窦氏,她再怎么尊贵,再怎么能干,只要温府的大夫人玉玲珑还喘着气,她窦氏就永远只是姨娘!
窦氏又惊又怒,疑虑顿起,眼前被雪白风帽盖住半张脸的小女孩,还是那个柔弱多病,孤苦无依的温玉蔻吗?
若是她,怎敢如此话中有话,当着奴才们的面戳破这个谁也不敢提及的禁忌之言?
窦氏煞费苦心,做尽戏演,才骗得温氏嫡姐弟倾心依靠自己,赢得上下一片赞誉。仅仅一夕之间,温玉蔻却改口翻脸,不仅不再亲近自己,反而敌意难掩,时时提醒她们之间的地位身份。
这个小蠢货,居然胆敢向她发起挑战,哼,嫡女。我的玉澜才应该是当之无愧的温家嫡女,你又是什么东西?!玉玲珑那活死人永远是个累赘,贱人就是贱人,生下来的也是贱种!
窦氏心中所想仿佛被温玉蔻尽知一般,她也在压抑自己心中汹涌的激流,怒火,绝望,好克制扑上去喝血吃肉的冲动。
不能动!
温玉蔻拉了拉自己的风帽。有着柔软长毛的风帽,完美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也遮住眼中浮动的恨意和绝望。窦氏谨慎,若不戴着风帽,怕是不能施展计划。
“玉蔻虽然年幼,可若不跟着学学治家之道,闺阁礼法,便会让父亲失望,母亲伤心,此乃不孝大罪,想来窦夫人也是这般想得吧?”
窦氏头上的步摇晃了晃,眼中的阴鸷一闪而过,重新露出如花如雪的笑容:“大小姐谨记母训,孝心可嘉,既然要整治下人,你病刚痊愈,不该累着自己。来人,还不快扶着大小姐坐下,我稍一疏忽,你们就开始兴风作浪,丢尽温家颜面!”
窦氏身边的金嬷嬷忙忙走了过来,扶着温玉蔻坐下,明明有两个座位,窦氏视而不见,笑容可亲地站在一边。刚才温玉蔻话中带枪,点明了窦氏的身份,只要温玉蔻不发话,矮她一头的窦氏就只能站着。
温府精明能干的窦夫人,居然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面前忍气吞声,连坐也不敢坐,让众人心中俱是一凛,更加不敢乱动乱说,屏气凝神,认真起来。
温玉蔻坐姿端正,竟像是没看见,桂嬷嬷端上茶来,放在她手上。另外又捧来一只红泥小炉,上面坐着一只冒着热气的水壶,正是将滚未滚之际,吃吃作响。随后拿来几个大茶盏,一一摆开。
这是做什么?一人倒一杯茶喝吗?让这一院子的嬷嬷大丫环们站着喝茶?
“云儿,笙儿。”
温玉蔻出口点出两个小丫环的名字,声音软软的,亲切可人。
被点名的小丫环对视一眼,你推我我推你出来了。她们一律穿着绿衫子,兔毛夹袄,可怜巴巴地站在温玉蔻面前,低头不言语。
温玉蔻仔细地看了两人一眼,单从表面看,看不出什么:“你们可知错?”
云儿见小姐不像生气的样子,大着胆子回道:“奴婢,奴婢不知有何过错……”她眼前是温玉蔻那只小小的手,仿佛美玉,晶莹剔透。
这时,一边站着的桂嬷嬷突然道:“小姐,水开了。”待看到温玉蔻点头后,便在四个大茶盏里冲上开水,白烟滚滚,滚烫无比。她随后拉过两个小丫环,命她们跪在炉边,一人捧着两只装满开水的茶盏,举过头顶。两人不敢拿,却也不敢不拿。
不稍片刻,两个小丫环的手便被烫得红热一片,疼痛难忍,而只要身子一抖,开水就会从头顶倾泻,都是细皮嫩肉,谁受得了这种苦刑。一时之间,院中飘起了肉被烫熟的味道,可怖可怕。
两个小丫环受到如此折磨,哭爹喊娘,桂嬷嬷怒喝一声:“你们知不知错!若是知错,就禀告大小姐错在哪儿!”
“大小姐饶命,饶命,奴婢知……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打瞌睡,以后再也不……不会犯了……好烫,好烫……”
“求大小姐饶命啊!奴婢不该在打扫院子的时候偷懒,还……还聚在……院门看热闹……奴婢知错!”
温玉蔻眼光一暗:“加水!”
众人皆是一震,云儿、笙儿既然已经认错了,大小姐为何还要继续加水,莫不是为了泄私愤?在哀嚎声下,谁都不敢出声为可怜的小丫环求情,万一惹祸上身,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窦氏只在一旁观看,不曾言语,其实心中暗喜。温玉蔻这点折磨人的法子根本不算什么,窦氏私底下的酷刑可是高端许多,绝对让人哭不出来。可一个大小姐如此暴戾狠毒,将来传到老爷耳朵里,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
云儿几乎快要被烫晕过去,开水时不时随着颤抖溅出来,烫在手臂,额头,眼睛上,好烫,好痛。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大小姐走到了自己面前,她开始求饶。
温玉蔻示意桂嬷嬷拿下茶盏,再次问道:“知错吗?”
云儿垂首,有气无力地答道:“求、求大小姐饶命……奴婢不该偷懒……求大小姐饶命……”
一旁突然传来茶盏打碎的清脆声,笙儿两眼一翻,居然生生被烫晕了过去。
温玉蔻直起身,突然对窦氏道:“窦夫人,你如今是府中的主事,可否帮玉蔻一个忙,且做个见证?”
窦氏冷不丁见她扯到自己身上,笑道:“大小姐这话说的见外,奴才们不听话,本是我教管不严,大小姐代劳处置,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有事尽管吩咐。”
“那就有劳窦夫人派人去这两个丫环房里搜一搜,看能搜出什么东西,好让她们真心认错,免得怨我错罚。”
窦氏神情微动,好厉害的丫头!
两个嬷嬷带着几个丫环前去云儿笙儿的房间搜,云儿还在受罚,晕过去的笙儿,伸着两只被烫伤的手,皮烂肉肿,惨不忍睹。
温玉蔻在桂嬷嬷的服侍下慢慢喝茶,唇瓣被热气熏得红润娇嫩,好似花朵一般美丽。院中安静异常,窦氏也是肯忍的人,静等着她喝完这杯茶。
只听院外一只黄雀“扑棱”一声,从树枝上飞走,夕月本就胆小,此时大惊之下,颤抖的身子一软,竟然摔倒了,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可谁也没有理她。
不多时,金嬷嬷便带着搜查的人回来了。金嬷嬷手中拖着一块红布,上面放着两个小物件,她看了窦氏一眼,使了个眼色,继而直直送到温玉蔻面前:“禀告大小姐,奴婢们在两个丫头的屋里分别搜出一只嵌宝石双龙纹金镯,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金镯藏在云儿的包袱里,耳环藏在笙儿的枕头里。”
“金嬷嬷,你是姨娘的人,又是府里有头有脸的老嬷嬷,总不会偏颇谁。这些你可认得?”温玉蔻轻声问道。
“认得,是老太君八十寿宴时,朝阳公主的贺礼。”金嬷嬷怕言多必失。
朝阳公主便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一个女儿,夏侯王朝的娇儿,圣上对她宠爱有加,身份无上尊贵。因刚出生时生母曹贵妃去世,又先天哮喘,偶然得知的老太君不忍,便入宫照料,直至她平安长到三岁才回府。如今公主与老太君时常走动,老太君寿宴之日,公主不顾体弱出宫贺寿,可见祖孙情深,坚韧不催。
温玉蔻抿唇笑道:“朝阳公主也曾在老太君膝下承欢,既然是公主的东西,老太君定是不肯轻易赏人。据说玉澜妹妹要了好几次,老太君那么宠她,也没给呢。如今这贵重的贺礼却出现在我院中,偏有人告诉我,我作为主子不得不管。问问姨娘,金镯和耳环可还记在库上?”
窦氏面上仍然波澜不惊,其实心中翻起了层层风浪。当初推温玉蔻入冰湖的,正是夕月,娇月负责绊住华月和桂嬷嬷,她们都是按自己的命令行事,做得不错,因而在私下赏赐里额外加了金镯和耳环。
只不过这额外加的东西,还记在库上,没有划去记录。窦氏本想过些时日找个理由大搜查,给夕月和娇月添上偷盗之罪,送她们见阎王。毕竟人是活的,活着就没有秘密,只有死人才最安全。可惜后来耽搁了,温玉蔻不仅没死,现在又派窦氏的人翻出这些,看来免不了要生一份事端。
窦氏咬牙,这贱种伶牙俐齿,让她有口难言。连老太君都舍不得动的东西,她若说自己赏了人,不合礼数。况且若果真去查,这些东西也还记在库上,轻则治下人偷盗,重则查自己治理不严,威胁到自己在老太君眼里的地位。
“可巧我昨儿刚看了入库记本,特意看了朝阳公主的贺礼,这两样,确实还记在库上。”窦氏笑道:“大小姐此番查出,可见大小姐是无辜的。应是这两个小丫头眼红,使计偷了去,见利忘义,心机深沉,绝不能轻饶!金嬷嬷,把这两个丫头拖下去,重仗五十,送入官府,所有亲属立刻打发出去,终生不得录用!”
重仗五十,手臂一般粗的硬木,上面布满异物突起,小丫环骨小身轻,一仗就能打断腰骨,五十仗哪儿还有命在!比起开水烫,显然这个更加残酷厉害,要夺人性命。
只听又是一声清脆的破瓷声,云儿也忍不住了,头脸全都是冷汗,倒在尘土里急促喘息,身体抽搐:“奴婢、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求……求窦夫人饶命……”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金嬷嬷塞住了嘴巴,连同晕倒的笙儿一同拖了下去。一旁的碎瓷片上有鲜血痕迹,刚才云儿挣扎的时候,瓷片深深扎入了皮肤,鲜血洒于泥土。火炉上的水仍然烧得滚烫沸腾,咕嘟咕嘟个不停,溢出的水浇灭了火,又重新燃烧。
华月双手掩面,不忍再看。
而夕月只有在另外一个丫环的搀扶下,才勉强站得住身体,她脸上全是惶恐不安的神色,冷汗频出,心中害怕到了极致。
“夕月。”
温玉蔻柔声叫道。
夕月浑身一震,软软地跪了下去,简直如同瘫倒,声音像是风中的丝絮,飘摇颤抖:“大小姐……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她太惊恐了,刚才如果温玉蔻再深查一会儿,就会查到自己身上。这金镯和耳环明明是窦夫人赏赐给自己和娇月的,怎么会突然变成偷盗了呢?温府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盗窃,自己刚才差点命悬一线!
“我刚才说过,赏是赏,罚是罚,你不徇私情,提醒有功,应该得到奖赏。桂嬷嬷,把我房里的那只夜明珠拿来赏她。”
她并没有告过密,云儿、笙儿才是无辜的,可她不仅没获罪,反而还得了那举世无双的夜明珠?这种规格的赏赐,在下人眼中已经算是得到主子承认的标志,连一向倾心服侍的华月都没有过!
夕月以以为自己听错了,仍然怯怯的:“小姐,您,您说要赏我?”
“是呀。”温玉蔻笑语盈盈:“你和娇月都是我倚重的人,最为聪明多慧,这夜明珠你们一人一只。娇月不知跑哪里去了,你就代为收下,等她回来再给她吧。”
桂嬷嬷将那流光溢彩的夜明珠装入华美的匣子里,而后放在夕月手上,向前一推。夕月踉跄几步,仍然懵懵懂懂,收下匣子后,她突然抬头看了一眼窦氏。
而窦氏的目光,始终放在温玉蔻身上,对夕月看也不看。
夕月虽然胆小,可胆小的人警惕多疑,她立刻明白,窦夫人原来早已决定要将自己和娇月灭口,而云儿、笙儿只不过做了替罪羔羊。她太傻了,小姐这是明着整治,实际上是在警醒自己,如果再不悔改,下一个死的人,就是她和娇月!
夕月想到此处,更是心寒胆战!
温玉蔻对着桂嬷嬷说了几句话,桂嬷嬷扬声道:“小姐既往不咎,大家按例领赏,从此以后大家安心做事,主仆皆荣!”
一众人叩头谢恩。
窦氏此时也正色道:“主仆一心,方是正经。你们明着走邪路,暗中却是在打主子的脸。大小姐虽然年幼,却是有整个温家做她的后盾,再有以下犯上者,我这个主事第一个不饶!”
“谢姨娘体谅!玉蔻年幼,若是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还望姨娘担待一二,也不枉我们亲近一场。”温玉蔻盈盈拜倒,被窦氏一把扶住。
“大小姐不可行此大礼,既然这里完事了,就进去歇着,华月,还不快扶着你家主子进去?”
华月连忙过来,扶着温玉蔻走入房中。而外头等候的小厮们,也将东西抬了进来,放在院内。窦氏站着柔声安慰了好一会儿,脱去镯子卷袖,亲自服侍温玉蔻洗脸,这才带着丫环嬷嬷们走了。
经过温玉蔻恩威并施,满院的丫环小厮们全都规矩起来,再也不敢闲磕牙乱打闹,凝神肃穆,连声咳嗽也听不见。特别是夕月,大难不死,竟有亲近温玉蔻的形迹。
桂嬷嬷冷眼看了许久,脸上才显出一点笑意:“小姐,他们经过这一番敲打,乖觉了许多。将军最不喜松散之气,咱们院子里先前老是吵闹嬉笑,传到他耳朵里,总归不好。落人口舌的事,要慢慢杜绝……”
“我今日,还是过于心急了。”温玉蔻望着院子上方那小小的四方天空,口中喃喃:“桂嬷嬷,三日之后你代我去给云儿、笙儿多烧点纸,她们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她并不后悔自己冤枉了云儿和笙儿,以后,这种事将会有许多。她已是在地狱走过一遭的人,既然选择复仇,命债必不可少。她不后悔,全都认下,将来到了地狱,再重新算账!
桂嬷嬷看着小姐单薄的身体,纤细,娇柔,刚刚涉入这尘世的险恶,秉承了外祖父狼王的狠准快绝,既让人感慨,又让人欣慰。她不禁心中浮起阵阵怜爱,点头应允:“是。”
“小姐今天也累着了,用过晚饭后,就早些歇息吧……”华月转身朝门外走去,心急着为小姐端来晚饭,却被迎面一撞。华月惊慌失措,忍不住叫了一声。
“华月,嘘,别叫,没关系我来捡,别被她发现!”明明狼狈不堪却故作镇定的声音。
温玉蔻回首。
满室清香涟漪,硕大的芙蓉花娇艳柔美,若出水菡萏,风姿忏情,大瓣大瓣的花朵随着倾倒之力洒落一地,刚才的相撞,弄乱了三醉芙蓉。一少年自花中站起,容貌俊秀,唇红齿白,穿如意锦缎暗纹缂丝衫,缀着七宝,绣着明凼,腰间垂着一条碧玉坠,脚蹬黑靴,堪堪是人比花娇。
他踩着花瓣,朝温玉蔻缓缓走来,手里执着一朵洁白清冷的芙蓉花,笑的眉眼弯弯:“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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