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王府内的宴会本就是为沈溪而设,当沈溪这个正主离开,其他客人也就没了留下的理由,相继告辞。
徐送走沈溪后便径直进入内堂,外面送客之事跟他这个主人无关。
徐程跟着进到里面,徐立即问道:“有什么事吗?”
徐程显得很紧张:“公爷,刚得到消息,新任南京守备太监张永张公公很可能已经进城来了。”
“你说什么?”
徐对这消息感到非常意外,整个人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怒气冲冲地问道,“之前不是说他还有几天时间才到南京么?怎么突然来了?人在何处?”
徐程为难道:“暂且只知道他有可能进城了,但具体在何处尚且不知,照理说他进城应该先去履职……亦或许他还在路上并未进城……”
徐恼火地道:“说这么多就跟没说一样……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徐程道:“按照公爷吩咐,小的派人去给张公公送礼,遇到南下钦差船队时却未得见,旁敲侧击后才弄清楚张公公人不在,轻车简从,先一步赶往南京,如今他的仪仗距离南京不过三四天行程,如此算来,他很可能已在这两日进城,只是至今未露面罢了。”
这消息对徐来说非常震撼,脸上满是恼色,来回踱步半天,依然没明白这其中关节是什么。
徐皱眉问道:“张永在朝中声望不低,听说之前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争中,他仅仅落败于张苑,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很可能就是他……他现在这么做,是想给我个下马威吗?”
徐程谨慎回答:“公爷,现在看来这位张公公很可能是领了不为人知的皇命,并非只是协同沈尚书平靖海疆,很可能……也有针对公爷您的情况,不过公爷到底是世袭勋臣,在无过错的情况下,陛下也不能将您怎样。”
徐眉角一挑,冷笑不已:“怎么着,你的意思是……有人算计到本公头上来了?”
徐程摇摇头:“暂且不知他的用意,现在沈尚书的态度也是扑朔迷离,如今看来,很可能是沈尚书已得知此事,在未确定张公公动向的情况下,不敢贸然跟公爷您商议,谁都怕张公公背后捅上一刀……”
徐很生气,却无可奈何,毕竟他对张永不是很熟悉,二人交集太少,这次张永和沈溪同时到来,理论上地位都在他之上,让他这个地头蛇只能干瞪眼,不知所措。
“那你说怎么办?”
徐最后没辙,只能用热切的目光望着徐程。
徐程道:“公爷,现在明摆着那张公公比沈尚书更难对付,咱还是先笼络好沈尚书,只要沈尚书不针对咱,那就算张公公再乱来,咱也有办法治他。”
“嗯。”
徐微微点头,未置可否。
徐程请示:“那……公爷,今日是否还要给沈尚书送礼?那位韵诗姑娘是否也要给他送过去?”
徐显得很不耐烦,皱眉问道:“之前本公已问过,表明可以给他安排韵诗侍寝,他直接回绝,若再送人去,不是给本公脸上抹黑吗?”
徐程道:“公爷,依小的看来,这女人不送还不行,最好再多送一些礼物过去,可以暗地里进行,他应该是怕被人知道收受贿赂,毕竟以他现在的年岁,已深得陛下信任,不谨慎不行……人皆有私欲,或为名,或为利,或为色,若是咱能将事做得隐秘些,足以让他动心,那他一定会跟咱联手对付张永。”
徐白了徐程一眼:“现在能确定张永不怀好意而来?别到最后,要对付的还是这个沈之厚!”
“公爷,沈尚书毕竟是皇亲国戚,礼该送还是要送。”徐程苦口婆心劝道。
徐不耐烦地挥挥手:“现在着紧的是赶紧查到张永这老匹夫在何处,弄清楚他的动向,比送礼更为重要……当然,若你觉得这礼非送不可,本公可以听你的,从账上再调拨几千两银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徐不想再为此等烦心事伤脑筋,径直回后院去了。徐程无奈地摇摇头,匆忙去做出安排。
……
……
徐以为沈溪已知晓张永早一步到南京之事,但其实沈溪对此却是茫然无知。
原因便在于沈溪没心思派人去提前接洽,自然也就不知道张永使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抓紧时间赶路。
再者,沈溪跟张永之间并未有多少利益之争,有关江南权柄沈溪没有太大兴趣,他还是在抵达驿馆后,才从熙儿的奏禀中知道详情。
“……大人,现在已将张公公藏身之所调查清楚,他于早晨城门开启后进城,比您还早进城一段时间,但进城后便找地方藏起来了,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在阴谋计划何事。”
熙儿显得很紧张,有关张永进城之事她属于后知后觉,生怕沈溪会追究此事。
沈溪显得很平和:“张永有何阴谋,与我何干?现在对此更为关注之人,应该是魏国公和南京地方官员、将领吧?”
熙儿还想说什么,却被云柳伸手打断,云柳请示:“大人,是继续派人盯着张公公,还是撤走盯着的人?或者派人跟他取得联系?”
沈溪微微摇头:“此事暂且不理,今日我已跟南京户部、兵部和工部的人将造船之事商定,我会亲自负责督造海船,暂时没时间顾及平倭之事,这段时间还需要你们帮忙盯着地方上一举一动。”
云柳没料到沈溪如此重视造船,望着沈溪,目光中满是不解。
沈溪突然道:“有件事,一直没问你们,你们可知以前汀州府教坊司那位碧萱姑娘,现在人在何处?”
这问题让熙儿跟云柳预料不及,二女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显示出她们对沈溪所问问题的不理解。
云柳道:“回大人的话,碧萱……当初被人买走,听说是北方来的一位权贵,乃是干娘亲自负责的,若问干娘的话……或许能知……”
沈溪点了点头:“那就是说,你们对此并不知情?”
云柳行礼:“卑职对此的确不知情。不知大人为何突然提到她……”
沈溪叹了口气:“说来也奇怪,本来我也没想到陈年旧事,不过今日在中山王府遇到一个叫韵诗的教坊司女子,她身上的香气我觉得很熟悉,回来后才想起当年碧萱姑娘好像用过这种香粉……你们是她的姐妹,对此可了解?”
云柳再看熙儿一眼,发现熙儿眼里全都是迷茫后,才紧忙回道:“大人,碧萱所用香粉好像都是教坊司提供的……卑职当时并未留心。”
沈溪微微摇头:“看来你对此不是很了解,不过现在既知道有此线索,你们便去查查这个韵诗吧。”
“是,大人。”
云柳更加疑惑了,一个风尘女子,居然让沈溪如此留心,碧萱过得怎样好像跟她和熙儿没多大关系。
说是姐妹,不过是沦落风尘时结识,现在各自都有了归宿,至于结果如何好像不那么重要,不想沈溪对此却有意刨根问底,让云柳觉得,沈溪是顾念旧情。
恰在此时,门口有动静,沈溪一摆手,云柳立即喝问:“谁?”
门口传来侍卫的传报声:“驿馆外有魏国公府宅的人,说是要求见大人。”
沈溪道:“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交待给你们的事情,记得调查清楚。”
随即云柳跟熙儿行礼告退。
过了半晌,云柳重新回来,行礼道:“大人,魏国公府上来了一名管家,说是奉命来给大人您送一些日常用度,并且……带了一名女子来,好像就是大人提过的韵诗。”
沈溪微微眯眼:“说曹操曹操便到,还真是有趣,看来魏国公府上的人也有可能知道张永先一步到南京了。”
云柳道:“大人,魏国公府上的人不太可能提前得悉……”
沈溪笑了笑道:“魏国公在江南的势力不小,如今张永队伍一行早就进了南直隶地界,他能不派人去查看情况?之前他还派人给我送礼,当时我人可是在江西,除非他从开始就打算跟张永对着来……”
“是卑职判断失误。”云柳赶紧认错。
沈溪一摆手:“让魏国公府上的人进来,至于那韵诗……也先留下,安排在隔壁房间便是。”
云柳马上行礼告退,过了大概盏茶工夫,徐程在她的引领下上来,进到沈溪的房间。
徐程见到沈溪,直接跪下来磕头:“草民见过沈国公。”
沈溪一摆手:“起来叙话便是。”
“多谢国公大人。”
徐程就算站起来,也依然低着头,不敢与沈溪对视。
沈溪打量徐程一番,问道:“本官似在中山王府见过你。”
徐程赔笑道:“大人真是好眼力,小人乃魏国公府上门客,今日宴请沈大人之事,也是公爷交待小的操办,小的平日为公爷做一些零散细活,今日特地来跟大人说事。大人请放心,这次过来无人知晓,绝对隐秘。”
沈溪点了点头:“是魏国公派你来的?”
“正是。”
徐程道,“我家公爷知沈大人落榻城中驿站,生怕您在这边住得不习惯,特地准备了一些日常所需,都是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至于韵诗姑娘……仰慕大人威名,主动提出要过来侍奉左右……我家公爷考虑到大人身边未有丫头侍奉,端茶递水红袖添香,方便沈大人做事和歇息……”
徐程跟沈溪说话的态度,与之前向沈溪送礼之人别无二致,愣是将一件官场中的陋习说得天经地义,但其实其中包藏的权财交易不足与外人道。
沈溪笑道:“本官在这里休息,并不需要有人相陪,而且以那位诗韵姑娘的才华谈吐,让她给人做端茶递水之事,是否太过暴殄天物?”
“这个……”
徐程不知该如何回沈溪的话,他跟徐不同,听出了沈溪言语中的弦外之音,沈溪既如此说,大概就是不想留诗韵在此。
但他心里又有疑惑,毕竟沈溪之前安排人将诗韵接进驿馆,沈溪的言行好像有自相矛盾之处。
沈溪道:“不过既然这是魏国公一番好意,在下就心领了,人留下,明日一早本官会派人送回教坊司,毋须魏国公担忧。”
“如此甚好。”
徐程顿时感觉自己的差事顺利完成,不过他对于别的仍旧有疑虑,不由问道,“沈大人,关于我家公爷送来的东西……”
沈溪点了点头:“既是一些不起眼之物,留下便是,本官先行谢过,回头自当回礼。”
徐程道:“不必回礼,都是我家公爷一片心意,手下便可……小人不打扰您休息,小人告退。”
生怕沈溪反悔一般,徐程匆忙行礼告退,连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本来在他的计划中有为来日徐拜访沈溪做个铺垫,现在全放弃了。
……
……
徐程离开驿馆,送来的东西抬到楼上,沈溪亲自看过,果然如徐程所说,的确没有太过贵重的东西,应该是徐有意在送礼问题上有所回避,暂且不送太过贵重的物品,有循序渐进之意。
“大人,您看……”云柳目光中带着征询之意,同时在等候沈溪吩咐的还有跟随沈溪一起进城的马九。
沈溪道:“送来的东西都存放起来,走之前一并送回去便是。”
云柳再度请示:“大人,那边还有……”
因为涉及到女人,而在军中,这个问题一向是禁忌,就算明知道沈溪对那风尘女子只是因当初的碧萱而起好奇心,云柳也不能当着马九和众多侍卫的面随便提及。
沈溪点了点头,一摆手道:“马将军先将这里收拾一下,本官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上午出城,返回军中。”
随后由马九收拾魏国公府送来的东西,而沈溪则在云柳的引路下回到卧房前面。
而在沈溪所住的隔壁房间,此时亮着烛火,教坊司花魁诗韵早就在里面等候。
云柳正要告退,沈溪突然道:“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云柳道:“大人,是否会有不便?”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你当我是进去作何?有些事,我想要问清楚,你正好帮我参详……不过我也不会勉强你。”
云柳低头不语,却坚定地跟在沈溪身后。
随即沈溪推开门,二人进到房间,只听里面传来女子微微错愕而发出的声音,显然诗韵没料到沈溪居然会带了别的人进来。
“小女子参见沈大人。”
诗韵定睛看清楚是沈溪进来,慌乱的神色稍微平复,赶紧行礼。
沈溪打量一下四周,环境格局基本跟他所住房间一样,其实对他来说住在何处都没差别,总归他是要到很晚才休息,至于他行军在外也不缺女人,无论是云柳和熙儿,又或者是惠娘和李衿,再就是马怜,沈溪身边相伴的红颜知有不少。
至于诗韵,虽然长得国色天香,但没有情感基础,在沈溪这里并不讨喜。
“嗯。”
沈溪只是微微点头,随即他带着云柳走到里面,坐在桌前,诗韵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沈溪的目的。
尤其旁边还有个看起来很古怪的侍卫模样的人,让她觉得沈溪来意不善,在名利场上混迹久了,诗韵这样的女人当然明白一些规矩,以沈溪如此身份地位,当然不会为了她一个风尘女子如此失态,就算接纳她,不过也只是做一夜露水夫妻,指望沈溪给她自由,也不切实际。
而且她并不想改变,因为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改变。
沈溪道:“你知道本官过来的目的?”
诗韵往云柳身上看了一眼,确定这话是问自己时,才低下头回道:“沈大人是问小女子吗?小女子来侍奉大人左右,舞乐助兴和端茶递水均无不可……小女子不明白大人您的意思。”
沈溪没说什么,倒是云柳开口了:“大人对你身上的香粉气息很感兴趣,你是从何得来?”
诗韵到底非普通人,在云柳开口后,她顿时感觉到这位高官跟前的亲随说话语气和声调跟普通人大不相同,心中也在猜想是何原因。
不过在她还没想出结果前,就必须回答沈溪的问题,赶忙道:“涉及陈年旧事,小女子不想跟大人您细说。”
“放肆!”
云柳的语气很是强硬,好像她对诗韵全无好感,厉声喝斥,“这就是你跟当朝一品大员说话的态度?”
诗韵被恐吓,没有任何惊慌失措,镇定自若地道:“小女子侍奉大人,乃是天大的荣幸,若没有这福分的话,小女子也不勉强,但若涉及私事,小女子有权力不跟大人提及,就算大人强来,小女子也会守口如瓶。”
云柳很生气,她还没见过有教坊司的女子敢这么跟沈溪说话。
不过想到教坊司的女人平时也会众星捧月一般,被捧到很高的位置上,一群狂蜂浪蝶去追逐,也会让这些女子的心态发生变化,云柳多少能理解,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却不得不去继续给诗韵施加压力。
就在她想继续喝斥时,沈溪却抬手打断云柳,云柳赶紧低下头退到一边。
沈溪道:“你去见本官,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人所托?”
诗韵微微蹙眉:“大人的话,着实让小女子费解,大人为何要知道如此不起眼的小事?为何微不足道的香粉之事,会引起大人如此大的反应?”
沈溪笑了笑,道:“你果然伶牙俐齿,想来这份机敏也是你能在南京立足的根本,本官就不跟你虚言了,这秘辛涉及到一位故人,本官只是想知道她如今的处境,仅此而已。”
诗韵好像明白什么,却又带着不解问道:“既是故人,那就是陈年往事,所谓人向前看,大人该放下了。”
这次云柳忍不住喝斥:“大人要怎么做,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诗韵显得很勇敢,义正言辞道:“小女子不过是以自己心中想法,来评价大人眼前所做之事罢了。若大人要做之事,跟小女子毫无关系,那小女子自不会口出狂言,但现在大人所说之事涉及小女子,小女子便不能袖手……”
这话可把云柳给气坏了,不过她没有继续为难诗韵,因为她觉得自己是着了这风尘女子的道。
“你不肯说,本官不会勉强。”
沈溪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大人?”
诗韵面色带着不解,望着沈溪的目光有稍许失落,不过也被她隐藏得很好。
沈溪从进门开始,就没有对诗韵正眼相看,这让诗韵有很大的挫败感,毕竟风尘女子都是以容貌和才气自居,现在一个她想吸引注意力的男人,对自己如此不屑一顾,本以为沈溪会另眼相看,却仅仅只是问了有关香粉和故人之事,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感非常低。
沈溪道:“送她离开吧。”
说完,沈溪站起身,径直往门口去了,诗韵本还想争辩什么,但见这架势她也明白自己失去了机会,当她回头看着云柳时,云柳还在用不屑的目光望着她。
“大人真是好气度。”
诗韵道,“只是太不解风情了一些。”
她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说完后不用云柳驱赶,人已往门口,到楼梯口便径自下楼。
门口自会有小轿载她离开。
……
……
云柳回到沈溪的房间回报,沈溪对着窗口发呆。
云柳道:“大人,已派人跟着她,同时卑职还派人去教坊司打探她的来历以及过往经历,再就是派人去跟城内东厂番子接触,看看是否有碧萱的消息。”
沈溪摇头:“如果不是有意而为,那就不必找了。”
“大人是说……碧萱有意派她前来?”云柳目光中带着费解。
沈溪回过身,面对云柳,点了点头道:“刚开始我觉得很好奇,此女在宴席间似乎是在向我暗示,如果这是碧萱趁机以她接触我,并且想见上一面,说一些陈年往事,我也不能当作没看到……不过现在看来,可能只是巧合,无论碧萱现在过得如何,跟我们没有太大关系,不是吗?”
云柳想了下,神色中带着少许遗憾:“她被人带走,想来不会得到幸福。”
沈溪道:“人都有际遇,你跟熙儿,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才走到今天,无论碧萱离开汀州府后遇到什么,都是她的造化,你和我在她的生命中不过是个过客,而且当时我们也不过只是有几面之缘罢了。”
“不过作为姐妹,我觉得你有必要调查一番,若是能帮上忙的话,可以适当帮一下,不过最好在暗中进行,很多事时过境迁,再见面也不过是徒增感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