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俊虽说比张越年长一大截,但除了此次到宣府任职,再加上从前偶尔回山东海丰老家祭祖,他几乎没离开过南京北京,更不知道平日在官员面前老实本分的百姓也会有暴躁失控的时候。他原以为自己那句话说出去就能把人吓住,待发现好似是火上浇油,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候,他感到旁边有人伸手将他拨在了身后,反应过来才发觉是张越。
“各位父老乡亲说得没错,鞑子确实没有一个好东西!”
为官三载有余,张越如今再也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对于这种突发局面,他在一瞬间的惊悸过后,立刻就恢复了镇定。尽管此时此刻还有上百名精锐在侧,但由于这上百辆大车占去了大半道路,若是真的闹将起来,那么不但之前的所有筹谋全部失败,而且还会引起无法想象的惨烈后果。沉声吼了一句之后,他就看到蠢蠢欲动的人群有了一瞬间的静寂。
“那么大伙儿一定会问,为什么朝廷明知道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还要接受他们的投诚?那是因为打仗靠的是将士用命,可大明勇士的命比鞑子值钱!皇上就要北征了,接受了一拨鞑子的投诚,就意味着战场上能少一股敌人,就能少几个勇士丧命!”
说到这里,张越用目光一扫面前的一众民夫,见这些刚刚被煽动得有些狂热的人们眼下都露出了迟疑,便趁热打铁地说:“大伙儿可以往北边看看,那道长城之后就是鞑子的地盘。如今这冬天,那里没有城池没有屋子,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枯黄草原,还有成天都不会停止的寒风。大伙儿兴许有亲朋好友正在军中,那么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们,出征之后是希望打硬仗拼血仗不惜死伤,还是愿意行军处处有策应,不停地打胜仗立大功!”
“当然是打胜仗!”
宣府大同的民户中大多都是在军中有亲的,立刻有人附和了一句。有了这么一声,不少人的脑袋也转过了弯来,但那些好容易点起火来的人哪里愿意这么快就让张越蒙混过去。怎奈张越根本不给这些人捣鬼的机会,再次清了清嗓子。
“若是大伙儿还不相信,那么我还想说一句话。在兴和的城墙下头,我埋过死在鞑子手中的战友,我砍过鞑子,放火烧过鞑子,还亲手射穿过鞑子的军旗!我是谁?我是奉旨巡抚宣府赞理军务的兵部武库司郎中张越,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勾结异类的狗汉奸!最恨的就是那些忘了祖宗,良心被狗吃了的杂种!刚刚是谁第一个指斥我是勾结鞑子的狗官,有胆子站出来,有胆子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孟俊一向都是看到张越温文尔雅的一面,这会儿从斜里看到他脸上涨得通红,那一声声喝得一群百姓一愣一愣,他不由得感叹人不可貌相。这时候,他听得张越再次暴喝了一声。
“有胆子做就有胆子认,只会躲在背后挑唆别人算什么好汉!大伙儿都是良民百姓,不妨擦亮眼睛看看那些个挑拨使坏的都是什么人,想想刚刚他们要挑唆你们干什么!鞑子不是好东西,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趁着张越说话的时候,彭十三已经是不动声色地传下令去,一半军士从田里绕到了车队后头,另一半尚未来得及通过的则是从前头包抄了过去。早在有人上窜下跳的时候,他就盯住了那个极其可疑的吴焰,这会儿见其蹑手蹑脚往旁变躲了多,他更是暗自气恼了起来。要不是顾忌动作太大引起民变,他早就拉弓一箭射了过去。
这几百个都是寻常民夫,被人用一天三十文的价码雇来运粮,平素都最是老实巴交的人,见着里正或是差役都是点头哈腰,更不用说朝中大官。这会儿张越揭开了身份,于是便引起了又一番轩然大波。这年头的消息确实闭塞,但朝廷有意要宣扬的人却是例外。尤其是在宣府大同,张越这两个字自然是如雷贯耳,当初兴和的那场仗已经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
“竟然是小张大人,老天,咱们不是在做梦吧!”
“谁那么大狗胆,刚刚竟然胡说八道!”
“还说小张大人勾结鞑子,那个乱说一气的家伙真是狗东西!”
看到数百人一片哗然的同时更是在左顾右盼搜寻着,听得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张越心头一松,知道哪怕始作俑者也已经难能控制这么多人。发现那两个被自己赶鸭子上架硬扮作鞑靼特使的家伙这会儿也是表情激昂,他连忙冲向龙摆了摆手,又指了指他们,眼见向龙带着人把他们弄了下去,他方才放心。就在这当口,他忽然听见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骂声。
“就是你,就是你乱吆喝什么狗官!别想溜,你刚刚就在我边上,我听得清清楚楚!”随着这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硬是把一个人揪了出来,随即大声嚷嚷道,“大伙儿看看,就是这么个人!他和我是管一辆车的,都是汾州吴家雇的车夫!”
有了这么一个起头的,人群中须臾便揪出了五六个人,虽说他们几乎都一口咬定不过是跟着别人一起嚷嚷的那些话,但渐渐地众人七嘴八舌揭了开来,这些人竟大多是汾州吴家的车夫。张越心生疑窦,也不说二话,下马上前几步打量了一番那第一个被揪出来的民夫,忽地拔出腰间配剑狠狠地刺入了一袋米中。一瞬间,那袋子的破口中涌出了好些黄沙,其中只有零星一些白米。看到这一幕,他一收剑就厉声喝道:“来人,把那个吴焰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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