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过后便是大年,这中间的一段时间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乃是除旧迎新的大好时节;对于忙碌了一年的官宦们来说,也该是好好松一口气的时候,但无奈张越却没有这样的运气。如今两次开中已经告一段落,大多数特地赶来开中的商人都把纳粮入库的事情交给了各自管事,匆匆忙忙回去过年了。因此,仍旧停留在宣府城内的商人不过是那么七八个,盯起来也比平日轻松得多。当然,他在这当口再去张家堡,所要提防的人也是大大减少。
腊月二十六这一天,他起了个大早,点齐了人手便穿上了母亲裁制的那套石青衣裳,挂上宝剑走出了屋子。此时此刻,外头的院子里也已经准备停当,一个个都是打扮得精精神神,打头的向龙上前一步,微一躬身道:“大人,都已经预备好了,人已经在外头的车上!”
张越颔首一笑,又看了看彭十三,见他二话不说重重点头,他顿时心中大定,于是便沉声喝道:“既然一切准备就绪,那就出发吧!”
秋痕这会儿已经追出了屋子外头,眼看一群人簇拥着张越出了门,她忍不住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了两句,心里不知为何竟是很有些不安。而被撂在这里看家的连生连虎也在那儿探头探脑,等到人走了,兄弟俩对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脸上都有那么一丝不得劲。
尽管小年那天飘了些雪花,这几日的天色也颇有些阴沉,但一直都没有再下雪,因此除了有些地方冻得结冰,路上倒还算好走。宣府城北门口早就等着百多名军士,全都是一色骑着马,腰上一边挎着马刀,另一边则是佩着手铳,整整齐齐的蓝袢袄,瞧着异常精神抖擞。然而,当张越带着人上前和他们会合的时候,这才认出了那个身穿盔甲的领头人。
“大……怎么是你?”
好容易吞下姐夫三个字的张越只觉得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他以身犯险是为了避人耳目,毕竟他这个巡抚有权力到宣府镇的任何一个地方巡视,再加上消息早就放出去了,更不容他有任何退缩。但孟俊在宣府不过是历练而已,怎么偏生在这时候插上一脚?
如今乃是公务,那些私底下的称呼自然要全部收起,因此孟俊在马背上拱了拱手,随即笑吟吟地说:“奉武安侯将令,扈从小张大人至张家口堡!”
孟俊一面说一面看了一眼张越后头那辆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在这一队骑马人中却尤其扎眼的黑漆马车,心里想起了临行前郑亨的交待。他来宣府已经快一年了,虽说也有参加校阅,也有带兵出行,但因为如今尚未有大战事影响到宣府城,所以要说功劳,勉强也就是先前驰援兴和那一遭,郑亨的言下之意竟是说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让他这一次再历练历练。只是,发现张越那幅又意外又无奈的面孔,他忍不住没好气地摸了摸右腰的马刀。
就算他没心思争那些有的没的,但好歹也是将门虎子,武艺上头从来没有放松马虎过,这小舅子用得着一看见他就那么不放心?不过话说回来,张越这一丁点年纪从北到南经历了好些事情,他只不过年长几岁,比起这位来,历练还真是差远了……
即便本来不愿意让孟俊搅和进来,但既然是武安侯郑亨的吩咐,张越也没什么话好说,百多人会合之后径直出城上了官道。由于宣府一带多军户少民户,如今又是寒冬腊月,这一大清早除了进城采买年货的人以及樵夫菜贩等等,少有行人经过,,一行人自然是走得飞快,风驰电掣地走了大半个时辰,远远便望见了前头的三岔路口。
前头的两条岔路中,向北的那条通向张家口堡,再往前就是外长城蒙古;而向西的那条通向柴沟堡,再往西就是高山卫、阳和卫以及大同,最是通衢大道。一条是多半时候只有信使和军队通过的道路,一条是商旅和行人往来大同到京师的必经之路,因此一眼看去便是大不相同。往张家口堡的那条路不但比往大同的那条路狭窄,而且远远谈不上什么平坦。
而此时此刻,由西往东的正有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行来,几百辆满载着粮食的大车绵延老远,看上去颇为壮观。看到迎面而来的军队,那边的队伍头里颇有些骚乱,不多时,见到这一幕,那车队中就有几骑人拍马奔上前来。待到近前,为首的一个身穿皮袄的雄武汉子便滚鞍下马,毕恭毕敬地行礼拜见。
“小民拜见大人。”
张越端详了一眼,对此人却没有任何印象,当下就笑问道:“这是往宣府送军粮的?”
虽是寒冬腊月,但那汉子的脑门上却油光光的直冒汗,此时忙应声答道:“回禀大人,小民确实是往宣府送军粮的。因之前的存粮不够,家兄特意打发小民去大同那边的田庄上又搜罗了一批。这里是一千石粮,解送入库之后,数目就差不多了。”
他一面说一面悄悄打量了一下张越身后的马车,随即赔笑问道,“大人又要往北边去巡视?小民听说今年冬天北边冷得很,大雪冻死了无数牛羊,这鞑子的日子极其不好过,所以这些天外长城边上都防备得极其严密,就怕鞑子忽然进犯抢粮食。小民之前打高山卫经过的时候,还听说最近鞑子谍探极多,杀了一拨又是一拨,仿佛是疯了!所以小民路上正好遇着其他几家运粮的,索性便凑到了一块上路,就算真遇上流窜进犯的鞑子,也能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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