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这个传说与石头无关,相传数千年前,西陵神殿年号大治初年,瓦山还不叫瓦山,被叫做馒头山的时候,有个叫王质的樵夫因为砍柴误入深山,看到有几名老僧在下棋,好奇上前观看,发现棋盘之上厮杀极为惨烈,竟是入神忘了离开。
一名老僧看他痴醉模样,递给他一个馒头,说来奇怪,王质吃掉那个馒头之后,便再也没有饥饿的感觉,坐在棋盘边从晨时一直看到暮时。
暮色渐笼深山,树下的那盘棋却还没有下完,那名先前赠他食物的老僧抬起头来,看着王质说道:“如果再不走,你就没有办法离开了。”
王质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然而当他拾起自己砍柴用的斧头时,却震惊地发现斧头的木柄竟然已经腐烂成了灰尘,而当他走出群山,回到家乡时,竟然发现当年的同龄人竟然都已经死去。
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在树下观棋一日,人间已经百年。
这个传说流传甚广,后来馒头山变成了瓦山,而山中那间古寺,也因为这个传说被世人称为烂柯寺,竟渐渐变成了正式的寺名。
因为这个传说,瓦山附近棋风极盛,无论士绅还是农夫,都自幼习棋,宁缺在山前小镇上看到的那些黑白旗帜,便与这种风气息息相关。
而烂柯寺更是因此而得名,寺中僧人自然精于此道,今日大青树下石桌棋盘上的残局,便是烂柯寺用以挑选有缘之人的手段,不用想便也知道极为艰深。
所以宁缺并没有想过,桑桑能够解开这局残棋,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桑桑似乎落的第一颗棋子便出了大错,惹来那位南晋棋师无比恼火的喊叫。
南晋棋师的喊声很大,态度非常糟糕,正在观棋的修行者们自然怒目相向,心想此人居然敢对光明之女如此不敬,真应该送进幽阁里关上百年。
修行者的目光,根本无法影响到这位南晋棋师,他强行挣脱同伴的手臂,冲到石桌前,带着无尽痛惜和愤怒大声嚷道:“这局残棋虽然可破,但便是我也思考了半个时辰才找到思路,你这个女娃娃竟是想都不想便胡乱落子,真是瞎搞一气,你到底会不会下棋?如果不会下,你这是在干嘛?”
石桌旁的莫山山抬起头来,望向这人,因为她的眼神不怎么好,所以情思显得有些惘然,说道:“我确实不擅长棋道,怎么了?”
南晋棋师这才醒过神来,转身望向那辆黑色马车,左手指着石桌棋盘上新落下的那枚白色棋子,恼火说道:“你们唐人都是些直鲁之辈,哪里懂方寸间辗转腾挪的艺术!你这丫头连棋势都不懂,乱放什么子!这一放不就死了!”
看着此人对着黑色马车呼喝不停,围在青树下观棋的修行者们连愤怒都懒得再愤怒,确认此人就是个不怕死的白痴——既然是光明之子下的棋,那么即便是错的,也必然是错的大有深意,哪里是你这个普通人能够领悟?
南晋棋师这一生痴于棋道,出棋房便入宫廷,即便和南晋皇帝陛下对弈,也不知道让棋是什么个意思,真可谓是爱棋如痴,哪里知道黑色马车里那个小姑娘在修行界里的地位,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依然愤怒地教训着对方。
宁缺摇头示意剑阁弟子不用紧张,反正他也没有想着桑桑真的能解开这局残棋,只是警告那名南晋棋师说道:“声音小些,不要说脏话。”
南晋棋师怔了怔,认出他是昨天清晨在烂柯寺里见过的那名年轻人,声音不自然地小了些,恼火说道:“行棋乃是雅事,我怎么会说脏话。”
且不说棋盘这面的纷扰。
黄衣老僧坐在棋盘对面,神情平静冷漠。
他此生精研棋道,尤其是树下这盘残局,更是不知道想了多少年,落子复盘不下千次,此时看着那枚新落在棋盘上的白色棋子,如南晋棋师一样,确认白棋因为这一着而陷入了无法挽回的死路。
这盘残局名为乱柯,取的是乱柴堆之意——在没有外力的时候,乱柴堆看似稳定,实际上却时时处于崩塌的边缘,想破此残局,便等若是要在保证不倒的情况下,把柴堆里干柴的顺序重新组合,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先前桑桑在车窗中低声说了方位,书痴依言落子,那枚白色棋子于繁复棋局中直取下方中空,就如同蛮不讲理地伸手在柴堆最下面抽出了最粗的一根干柴,看似强硬,实际上却是彻底破坏了柴堆勉强稳定的平衡状态。
柴堆已经倒塌在地面上。
黄衣老僧说道:“此局已终。”
大青树下观棋的修行者们,既然今日拜山想见歧山大师,自然对棋道颇为自信,或是带着精于此道的同伴,此时听到这话,认真审看棋盘局势,不由愕然发现,那名南晋棋师说的是对的,白棋已然无法重获生机。
想着光明之女的第一次出手,竟然便如此草草结束,人们望向黑色马车的目光便变得有些复杂,却依然不敢流露出丝毫质疑或不敬。
山涧畔一片安静,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然而就在这时,黑色马车里再次传出桑桑的声音。
“这棋……还真有些意思。”
……
……
窗帘微拂,桑桑低声说了两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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