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庭旧主(1)

刘叙恩凭什么肯定衣飞石一定有与君上相抗衡的力量?

仅仅因为君上是圣人, 衣飞石也是圣人, 就能肯定衣飞石必然能与君上正面为敌?

——单凭衣飞石零零碎碎的讲述, 谢茂都知道起码有五个圣人前后死在君上手里。刘叙恩筹划了数千年的救师计划会如此轻佻随意吗?他会将师父的性命放在一旦错估就会万劫不复的“推测”上?

除非他见过衣飞石与君上交手。

不是门下切磋、嬉戏斗技的交手, 是正正经经两边对战, 彼此都尽了全力的交手。

且,衣飞石并未明显落于下风。

这才能让刘叙恩拥有如此充足的底气。

“我并不记得曾与君上力战。”衣飞石也不认为自己有本事与君上“力战”,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记忆是有问题的,顺手拿出了生死册, 询问谢茂:“先生可否主持判罚,我……”

这玩意儿比太一镜厉害多了, 一旦证伪就下暗雷,刘叙恩半圣之身都被炸了个半死,衣飞石目前只有金丹修为, 肉身能扛得住几次?何况, 谢茂认为衣飞石那记忆弯弯曲曲版本太多, 想要从中挑拣出真相就得不断试错,一版一版测试下来,怕不得把肉身炸成渣渣,去给流放星那团肉泥谢茂做伴?

谢茂会提醒衣飞石这件事的反常,主要是想知道衣飞石究竟有没有和君上“力战”的记忆。如果有这份记忆,那么,记忆中衣飞石和君上的分歧在何处?这两眼一抹黑的情况太令人不安。

不安归不安, 他也从来没想过, 让衣飞石用生死册去验真记忆。

毕竟, 他和衣飞石虽然不知道真相,但君上知道一切,君上幕后坐庄。

自打谢茂在墙内见到君上之后,认同了彼此的身份,他就对君上有着无条件的信任。衣飞石与君上分君臣主仆,难免会计较彼此敌害,谢茂和君上就是同一个人,不存在这种猜忌。

人要信任自己,哪有什么道理可说?

主要是衣飞石对自己也太狠了。生死册判罚,他说来就来,眼都不眨一下。

刘叙恩被暗雷炸成渣渣谢茂不心疼,如今欲拿命换真相的换成了小衣,谢茂哪里受得了这个?

谢茂再次提醒说:“我是真的拿不出太一镜来。”

衣飞石从来也没怀疑过他,谢茂说拿不出来,他就没再指望太一镜,自己在想辙处理此事。

谢茂突然又解释了一句,倒让衣飞石有些意外。很快衣飞石就反应过来,谢茂这句话并非解释,而是给他的提醒:谢茂之所以拿不出太一镜,是君上做了手脚。

生死册只能证伪,太一镜却能去伪存真。

——先生拿不出太一镜,是因为君上不想让我们知道真相。

这让衣飞石心中的疑惑隐忧更深了几分。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真相?我的记忆确实是被君上动了手脚?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我真的曾与君上……交手?

他有的时候能想起自己朝着君上急坠而下的扑杀角度,此前他也并未疑心。

毕竟,君上指点他修行的时候不少,二人常常交手,记忆里有任何交手的碎片都不奇怪。

如今细细想来,却有一种悚然惊动的恐怖。他会忍不住想,我为什么那么害怕君上?我为什么会在靠近鬼府的时候有一种错觉,总觉得逃进鬼府就安全了?我……朝着君上扑杀而下的角度记忆,真的是拆招交手吗?我的记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小衣……”

耳畔传来谢茂的轻唤,衣飞石从恍惚中惊醒。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的种种恐怖转念,不过发生在火石电光之间。谢茂没有时间轴,应该不能读取他的心思。这让他轻轻松了口气。如果先生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会很担心。

“你知道我不曾猜疑过你,对吧?”谢茂小心翼翼地问。

衣飞石肩上鞭伤已然痊愈,衣裳却从里到外都破成两截,谢茂给他挪来一套干净衣裳,先捡袍子将他裹上,二人面对面彼此盯着双眼,不使错漏一丝情绪:“我提醒你这件事,只想知道你记忆里是不是曾经与我对战,你和我是不是曾经有分歧,分歧在何处。我从来不忌惮你的武力,更不会猜疑你的身份用心。你能明白这一点?”

衣飞石点点头:“从来如此。我明白。”经历过谢朝的君臣相处,二人已经建立起良好的信任基础,江山性命都能托付,这会儿还有什么可猜忌的?

衣飞石点了头,谢茂才放心:“如今你已经告诉我了,你不记得这件事。不记得没关系。你的记忆是混乱的,我的记忆也全都是假的。但是——”

“记忆会改变你我的关系吗?”谢茂问。

衣飞石想说当然会。他恢复记忆成为阴天子,与谢茂就别扭了许久。

可是,被谢茂炙热渴望的目光盯着,他很难说出任何违背谢茂心意的话来,下意识地想顺从。

还没将敷衍顺从的回答斟酌成句,衣飞石往细处想一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狭隘了。

自新古时代恢复记忆以来,他与谢茂的关系确实发生了一些改变,中间也闹出了不少波折,可是,时至今日,他们的关系有过真正颠覆性的改变吗?不是依然彼此相爱相守,从未真正地想过分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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