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淮东,江南的雨季来得还要早一些,骤雨疏狂,倾盆而下,将天地笼罩在一片阴霾当中。
镇江府府治所在的丹徒县城,听到雨声,从府衙中匆匆走出一人,站在滴水檐下,看着灰蒙蒙的天色,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好雨知时节,杜工部诚不我欺啊。”
太中大夫、两浙安抚制置副使、淮东总领、知镇江府兼马步军都总管文天祥抚着颌下清须自言自语,紧憷的眉心稍稍松了几分,冠玉般的面容总算恢复了些许神采,原本被重负压得有些佝偻的身形,变得挺拔了许多,让穿着一身蓑衣、头戴竹笠,正好走入衙中的幕中参议方兴微微一愣。
自从元人围城,这样的文状元,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过了。
无他,元人的攻势太盛了,原本镇江府的守军不算少,光是他赴任时,就带来了一万江西募兵,而本地的兵马司下辖的驻戍军马,连同水军一块儿,高达三万之数,虽然由于之前石祖忠的出降,一部分人被元人征为新附军,参与了建康之战,而在他到任之后,经过清算和重招,依然达到了军册上的数目,也正是如此,镇江府才能与建康城互为犄角,扼守着这一片江防要地。
可这三万之兵,与元人在建康城下摆出来的大军相比,连朵浪花都算不上,原本还有几分要进援建康府的心思,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偃旗息鼓,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建康城被潮水般的攻势一**地吞没,又挣扎着将大宋的旗帜立在了城头。
就这样过了数月,元人终于动了新的攻势,镇江府境内出现了元人的侦骑,紧接着大队的步卒接踵而至,好在经过经过几个月的准备,府内的百姓都有所疏散,走不了的全都躲进了城中,才避免了一场惨剧的生。
当第一次劝降被拒绝之后,元人的攻势如同眼前的骤雨一般,一波接一波地再也没有停歇过,城中的伤亡陡增,城防多次失而复得,种种险情一时间压得毫无经验的他们喘不过气来,而这短短半个月的经历,让文天祥感觉人生犹如重新经历了一次大举,胜则生,败至死。
“宜荪,可是从城上过来?”
能拿得动刀枪的,全都被他征入了军,府里连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他毫不在意地亲自为对方解下衣帽,看得出,大雨来得太急,尽管穿了遮雨的蓑衣,方兴的身上依然湿了不少,不过此时的他还顾不上这些。
“嗯,元人的攻势退了,一时半会估计不会复来,陈都统让属下回来告知一声,你这些天太过劳累,都不曾睡上几个时辰,趁着这当儿,赶紧歇上一歇,这雨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你要是倒下了,府城还有何指望?”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方兴忍不住劝道。
“好,等将伤者安置妥当,军士尽皆补充到位,某一定去歇着。”
他的回答让方兴有些无奈,城中百姓足有十多万,每天的事情何其繁杂,这么一来,哪来的时间休息?
“陶菊存已经在做了,这些事情他比你我有经验,一应行事井井有条,所有的伤者,都由百姓组织的义勇抬下来,送到指定的位子救治,城中的大夫,在三个月之前就被他组织起来,大肆收购治伤之药,若非如此,可能连这点时间都坚持不下来。”
方兴的说法还是委婉了,对此文天祥本人的感触犹其深刻,对方嘴里的陶菊存,就是原镇江府录事参军陶居仁,因为不满石祖忠献城于鞑子,逃出了府城,在建康城中协助守城,最后取得了胜利,lùn_gōng加为镇江通判,比文天祥到任的还要早些,因为熟悉府中事务,一下子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而更为要紧的是,此人在建康城中所学到的经验,弥足珍贵,光是对于伤员的救治一项,就远远过了他的见识,正如方兴所说,由于城中守军的经验不足,在最初几天的守城战里,伤亡极为惨烈,如果不是准备充份,伤员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又专门僻出地方收诊,为他们的康复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城池只怕一早就失陷了。
这只是其中的一项,其他诸如粮食的控制,百姓的组织,乃至防火、治安种种,都有一套细致而成熟的做法,这些做法的直接效果就是稳定了城中的军心民心,因此虽然战争开始后,伤亡非常之大,他们还是顶住了元人的进攻,坚持到了雨季的到来。
大雨对于双方都有不利的地方,不过总得来说,居于攻势的元人更加困难一些,这就是方兴所说的空当,至于这个空当会有多久,谁也不知道。
“陈继周那里损伤如何?”方兴的劝说还是起到了效果,文天祥不再坚持自己去处理,转而问起了守军的情况。
“两轮下来,死了两百多,伤者四到五百吧,属下过来之前,兵员已经补充好了,其他各门,尹玉那处要稍多一些,麻士龙所部最少,总数大约为一千七百人,听大夫说,其中半数伤者皆不算致命,假以时日,当可全愈。”
意思就是其余的近九百人,不是战死就是救不回来了,文天祥默默地听着他的陈述,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样的情形,开战以来天天都在生着,从最初的急切、愤慨、无奈到现在的平静如常,让他真切地体会了何谓生灵涂炭。
才不过区区两lún_gōng势,城中一下子就少了九百人,让他如何能歇得下,文天祥将他脱下的蓑衣、竹笠系在自己的身上,坚定地制止了他的动作。
“宜荪,后衙中某已命人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