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崩云乱

  汶水唐家的人都知道,自家的少爷不耐久战——这里的不耐,不是撑不住,没有耐力,而是不耐烦。

  今夜唐三十六表现的就很不耐烦,他右脚向前踏出,那株野草随风而偃,手里的汶水剑耀着满天的星辰,向七间卷了过去,剑气撕裂夜空,其间隐隐有火光乍现。

  “晚云收!”

  殿前石阶上观战的人群里,有识得这剑法的人,惊呼出声。

  唐三十六真元尽出,剑气纵横,竟仿佛真的在夜空下燃烧起来一般。

  广场上空缓缓飘着的几抹云,被剑上的火光燎亮,也如同燃烧起来,就像是日落时分的火烧云。

  更恐怖的是,那片燃烧的晚云里隐着无穷剑意,凌厉至极的剑意。

  众人震撼,心想这少年骄傲放肆果然有骄傲放肆的道理。

  苟寒食的神情也变得是凝重起来,他能够想到,唐三十六离开汶水,在京都天道院里修行数月,必然较诸以往有所进益,已然不再是当初青云榜上排名三十六位的实力,却没有想到他的实力进步如此之大,竟拥有了这般的水准。

  夜穹上燃烧着晚云,剑意扑面而至,七间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小脸微白,却看不到惧意。

  他轻喝一声,手中的铁尺剑横封于胸前,便像是江上两座山峰缓缓合拢,将所有斜阳的光辉,尽数挡在身外!

  唐三十六继续向前,满野皆火,剑行于其间,霸道至极,渐行渐亮,剑首处,竟凝成了一团刺眼的白光!

  漆黑的殿前广场,先被晚云照亮,忽而亮如白昼,仿佛朝阳提前升起,又仿佛落日重新被谁拉回到了人间!

  “夕阳挂!”

  观战的人群里再次响起惊呼。

  直至此时此刻,那些识货的强者们,才最终确认,唐三十六已经完全掌握了汶水唐家的剑法真义!

  晚云收!

  夕阳挂!

  一川枫!

  汶水三式!

  ……

  ……

  汶水三式,就是汶水唐家最强大的剑法,这套剑法只有三招,却足以改天换日。

  以唐三十六如今的修行境界,即便学会了这套剑法,肯定也不可能发全发挥出这套剑法的威力,但已经足够强大。

  以他懒散的性情,为了这套剑法也专心修行了整整四年,再加上最近数月的苦修,终于修至纯熟。他本想用在青藤宴上,或者直接废了天海牙儿,或者在与庄换羽的战斗的最关键的时刻用出来,却一直没有机会,直到今夜对上七间。ŴŴŴ.ßĨQÚbu.net

  殿前响起一片震惊的议论声。

  陈长生有些不解,向落落问道:“怎么了?”

  “这三剑很厉害,是燃杀之剑。”

  落落说道:“但大家之所以震惊,除了这一点,还因为没有人想到,唐三十六刚一上来便把最强的手段用出来了。”

  陈长生沉默,心想这难道有什么不对?

  “没有谁会一上来就发大招。”

  落落知道先生没有修行和战斗方面的经验,想了想,说道:“这样……太不讲究。”

  确实很不讲究。

  殿前石阶上,无论宗祀所还是青矅十三司,以及圣女峰等南方宗派,那些师门长辈们正好整以暇,准备给弟子们讲解一番这场战斗的细节,然而谁能想到,战斗刚开始,唐三十六便放了大招,胜负就在眼前。

  那些宗派学院的老师长辈们,哪里还来得及说些什么,只能感慨数声,或者震撼无语。

  修道者的战斗,很少会一上来便动用大招,当然不是因为潇洒或者气度的关系,与讲不讲究也没有什么关联,最重要是因为,大招皆是最强招,那便是胜负手,放出大招,那便意味着下一刻便会见到胜负。

  只有那些强弱分明的战斗,才会出现这种场面。

  无比自信的强者会选择这种方法,又或者是那些明知不敌的落下风者只能破罐子破摔。

  唐三十六与七间的境界仿佛,这场战斗如果要按照寻常节奏进行,至少要过上数十招才能分出胜负。

  他没有任何道理如此冒险,一出手便要定胜负。

  ……

  ……

  唐三十六没有不耐烦,也不是信心太强,更不是没有信心。

  他知道七间的真元数量和精纯程度,要比自己稍胜一筹,如果要论及剑法的真义奥妙程度,离山剑宗只怕也在汶水唐家之上,如果战斗就这样持续下去,最后落败的依然还是自己。

  他想赢,所以他必须抢到胜负的先手。

  胜负的先手,便是谁先起势。

  他毫不犹豫动用了压箱底的汶水三式,晚云收连着夕阳挂,两道威力极恐怖的剑招排山倒海而出,直接把七间笼住。

  这便是所谓势。

  他对两年前庄换羽与七间那场战斗,研究的很深入透彻,他知道七间的弱点是什么。

  他相信虽然两年时间过去,七间必然更加强大,心志更加稳定,但那个弱点肯定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改掉。

  因为十二岁的孩子,过了两年,依然是个十四岁不到的孩子。

  孩子终究是孩子。

  ……

  ……

  孩子们的年龄太小,经验太少,最关键的是,无法像成年人那样,承受那么多的压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陈长生那样,从十岁开始,便一直生活在人世间最恐怖的压力当中。

  七间是离山剑宗最小的弟子,却也是整座离山承受最多压力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便是秋山君。

  他十二岁不到,便能与天道院最强的学生正面交战,哪怕输了,也可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离山那位最传奇的师叔祖,云游四海的途中,偶然归山得知此事,曾经点评道:离山有此子,千年不坠。

  这是何等高的评价,这又是何等沉重的压力。

  七间便是在这样的压力下修行读书,小小年纪,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像个小大人。

  但正如唐三十六想的那样,孩子毕竟是孩子。

  唐三十六出手便是汶水三式,便是要将他承受的压力摧至极致。

  只凭这压力,也要把七间压垮。

  ……

  ……

  除了茅秋雨等前辈高人,只有苟寒食在第一时间明白了唐三十六的用意。

  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他知道小师弟天赋其才,却因为年龄的缘故,始终有弱点,两年前败在庄换羽的手下,世人都以为那是经验不足,修行年岁不足的原因,他却明白,小师弟最后输那一剑,便是输在不够果决。

  之所以不够果决,是因为七间慌了,之所以慌,是因为压力太大。

  果不其然,面对着如晚云一般燃烧的剑势,面对着唐三十六剑尖那落日般的白晖,七间的神情依然平静,铁尺剑依然沉着稳定,气息没有任何乱的迹象,两道无形山崖依然在缓缓闭关,但苟寒食看得出来……他开始慌了。

  苟寒食的眉头微皱。

  对于唐三十六隐在剑意里的那些心思,有些人或者会以为无耻,是欺负年幼者,但他不这样认为,就像他先前说的那样,只要是自身的能力,那都可以用,既然是战斗,那么无论心理还是承压的能力,都可以被攻击。

  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小师弟明明要比对手更强,却要因为心理上的原因落败。

  唐三十六的身影已经来到七间身前。

  汶水剑将夜穹里的云尽数点燃,殿前广场砖缝里的那些野草,也尽数变成了玉色。

  四野皆火,落日笼罩大地。

  七间神情坚毅,铁尺剑如山崖渐横,守着心中那道清涧,不肯干涸。

  唐三十六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一声清啸,汶水剑剧烈地颤抖起来,剑身上如有万道溪水流淌,最终变成一道河流。

  天空里燃烧的晚云,剑首那轮落日,地面上那些玉草,尽数落在剑身上,落在那道河流里,变成十余万枚金币。

  剑意尽收尽敛,河水轻荡上岸,岸上那排青树熊熊燃烧起来,仿佛秋天的红枫。

  汶水三式最后一式。

  一川枫!

  ……

  ……

  七间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

  这时候有很多人都已经看出,他要败了。

  这名离山剑宗掌门的关门弟子,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发挥离山剑决的精妙之处,便要如此憋屈地败了。

  看着小师弟眼中的那丝惘然和痛苦,苟寒食终于无法再忍。

  他望着场间喝道:“云去云来远近山!”

  声音传入七间耳中,少年不明白,为何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师兄会说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是离山剑法里的一个偏门,是个很寻常的招式,更准确地说,是入门后弟子们都会学的清心剑谱。

  但就像以往在离山练剑试招那样,七间很老实地按照师兄指点做了,没有任何犹豫。

  他抬起右膝,手腕微挫,铁尺剑向后疾收,身形如风中残荷般,向后掠去。

  这一撤,那两道正在倒下的山崖便停在了半空。

  唐三十六的汶水剑顺势而入,于夜空里大放光明,瞬间来到七间的身前。

  擦!擦!擦!擦!

  七间衣袍断落数角,肩头出现一道鲜微的血口,看着极为狼狈,但竟从唐三十六的剑势里成功地摆脱!

  没有人能想到这样的结局。

  人们很确定,关键便在于七间那一退。

  那一退究竟有何神奇?竟能避开汶水三式?

  七间很清楚,避开汶水三式的是自己的身法与剑意。

  但前提,是那一退。

  必须先退,才能重新站住。

  那一退,是自认不如,是顺势而行。

  山峰究竟是远是近,有时候,只有天边那朵云是飘来还是离去。

  苟寒食教他的,并不是具体的剑招,而是怎样正确地面对压力。

  因为年龄的缘故,因为某些客观的原因,总有无法承受压力的那一刻。

  硬撑固然是勇气,学会后退更是一种智慧。

  苟寒食用自己的智慧,替七间消解了唐三十六的汶水三式带来的威压。

  接下来,就轮到唐三十六来承受压力了。

  七间神情微宁,剑势复起,凌厉如山峰间的崖石。

  但与先前不同,他手里的铁尺剑,顺势而入,依云而上。

  那两道山崖不再像先前那般缓缓合拢,而是直接……垮了!

  夜风劲拂,衣衫猎猎作响,少年持剑而突,破开那轮落日,剑势如山崖骤倒!

  山崖骤破,崩的晚云大乱!

  唐三十六闷哼一声,收剑一格,双脚踏云而回,身法说不出的随意潇洒。

  一声闷响,直至此时才响彻夜空。

  那是汶水剑与铁尺剑相遇的声音。

  只是瞬间,局势便已逆转。

  一个照面,唐三十六的胸腹间便出现了一道血口。

  他双脚落地,执剑于侧,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他知道自己已经处于劣势,心神却没有任何慌乱。

  便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再退!”

  唐三十六听出是陈长生的声音,心想什么玩意儿?

  自己执剑而立,静待七间来攻,何其潇洒,再退一步,岂不狼狈?

  想是这样想的,但他的脚却不知为何向后再退数步。

  便在他刚刚离开,他原先立地的地面上,出现一道极深的裂缝!

  唐三十六脸色微变,他这时候才知道,七间的那道剑意,竟然悄然无声地隐潜至此!

  直到此时,对方的剑意才用尽!

  山崖骤倒,横断江水,毁了岸上的红枫,但那迸出的崖石,却比人们看到的更远!

  如果不是陈长生的提醒,他只怕现在已经身受重伤!

  ……

  ……

  苟寒食很意外,望向陈长生。

  殿前石阶上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陈长生的身上。

  唐三十六与七间的交锋不过数招,片刻时间,各遇极大凶险。

  苟寒食能够识破汶水三式的真义,一声喝断,助七间以离山剑法里最普通的法门应对,逆而破之,这等见识,这等应对智慧,实在令人赞叹,但他是苟寒食,所以没有人会觉得太过震惊或者意外。

  可是……陈长生为何能够看破七间那道剑势?他为何对离山剑法看上去无比熟悉?

  难道他也像苟寒食一样,拥有无比广博的见识?

  没有人能够相信这个推论。

  小松宫也不相信,他想着数百年前那件旧事,望向广场对面的金玉律,眼神更加怨毒。

  场间的沉默安静,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便再次被打破。

  陈长生像是感受不到那数百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把目光从唐三十六身上收回,望向对面的苟寒食。

  “倒金瓶!”

  “海气沉!”

  “窗影灯!”

  “挂剑长林!”

  他连说四个词。

  那是四个剑招的名字。

  汶水唐家剑法里的四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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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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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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