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奈何桥的风景

  北兵马司胡同里一片寂静,院中那两株海棠树早已落尽了花,但这两天承了些雪,于是仿佛花海重现。

  周通站在海棠树下,看着跪在身前禀报的下属,有些厌憎说道:“这种小事也需要专门来说一声?”

  下属们很不解,心想徐有容与陈长生这一战,毫无疑问是今年最后的一件大事,为何大人如此漠不关心?

  “既然不会分出生死,那么便是小事。”

  周通和唐三十六有着完全一样的看法,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进了房间,再也不理会这件事情。

  对这一战,周通不关注,还有很多人非常关注。

  在城北某处清幽的雪湖畔,天海承武临栏看雪,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澄湖楼外的那片湖,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这些天他对徐世绩说话的时候,要比以往客气些,因为徐有容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早成为了圣女。

  但因为这时候心情有些糟糕,或者也是有些紧张,他对徐世绩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更加强硬和直接。

  “你想靠上离宫,也得看对方愿不愿意让你靠,教宗强行解除婚约,神将府再次被世人嘲笑一番,对你有什么好处?”

  天海承武说道:“既然这一场终究是要打的,何必事先做那些无用功?”

  徐世绩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实际上心情已经是恼火到了极点。

  天海承武微微一笑说道:“今天就看有容如何替你这个父亲出气吧。”

  ……

  ……

  国教学院的人数不是太多,全部加在一起也就是百余人。

  但是当这么多人在大街上一起行走的时候,气势便有些惊人,尤其是当后方,还有数千京都民众跟着一起行走的时候,声势更是浩大,看着有些震撼。

  过了回龙观不远,便到了洛水,或者又叫洛渠,前方不远处已经能够看到那座著名的桥。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过去,除了陈长生,唐三十六和随行的学生们都被拦在了八柳街口。

  从八柳街到四方街,奈何桥周边约数里方圆,都已经被隔了出来。

  没有办法进入,观战的民众们便只能在洛水两岸站着,此时已经到了很多人,沿着两岸的树堤黑压压地排得极远,竟似乎看不到尽头。

  人们都在讨论即将开始的这场对战,分析着谁更强,谁会获胜。

  和去年此时完全不同,现在的陈长生早已不是当初,青藤宴上与苟寒食语剑相战,大朝试上不可思议地拿到首榜首名,在天书陵里引来星光落京都,被很多人拿来与当年的王之策相提并论,更不要说后来周园里的事情,还有南归路上发生的那些战斗,只说从初夏到现在,国教学院迎来了无数场挑战,陈长生无一场败绩,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连续胜了六名聚星初境的修道高手,至此人们才终于发现,原来看似不可思议的越境胜,对他来说并不是意外,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开始的瞠目结舌到现在的理所当然,甚至有些麻木,陈长生已经给了这个世界太多震惊。

  这场对战的另一方则更不用说,徐有容本来就是特殊的,拥有真凤血脉的她和秋山君一样,从修道之始,便已经超出了普通人能够想象的范畴,而且也在事实上超出了同龄人的范围,她不需要参加大朝试,她随时都有资格进天书陵,事实上从十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研读天书。直至今日,没有人知道她有没有与聚星初境的修道高手战斗过人,但包括陈长生在内的很多人,都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绝对能够轻松地做到这件在传统概念里极难做到的事情。

  如果说陈长生这一年里给了这个世界太多震惊,那么徐有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最惊喜的发现。

  “他们来了!”

  洛水岸边的有些民众发现了陈长生和国教学院诸人的到来,纷纷喊了起来,场面变得好生嘈杂热闹。

  有些民众很恭敬地向他行礼请安,有些民众高声问着什么,只是没有人替他助威,无数句话里听不到一句你一定要赢啊……

  “四大坊传过来的消息,除了国教学院和教枢处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买你赢……就连离宫里很多教士都买的徐有容。”

  唐三十六看着他安慰说道:“但你可以理为这是京都民心所向,并不是大家对你们的实力评判。”

  陈长生心想,如果真是这样,也算不得什么安慰吧。

  他问唐三十六:“那你呢?”

  唐三十六说道:“我对你有信心。”

  这种信心不是盲目的,更与友情亲疏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建议在清醒的认知基础之上。

  唐三十六非常清楚,在前面的七天时间里,陈长生准备的多么认真辛苦,每天看着陈长生在房间里计算推演的画面,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出来比陈长生更认真的人,所谓天道酬勤,只要星空还是明亮的,那么像他这么认真的人没有任何道理失败。

  “我建议你还是买我输。”

  陈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在教士的带领下,向着八柳街里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唐三十六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什么,隐约觉得,他的最后这句话似有所指。

  轩辕破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凝重,不解问道:“刚才你说不分生死就无所谓,怎么现在开始担心了?”

  “我不是在担心他会不会输,是在担心我的银子。”唐三十六转身向人群外走去。

  轩辕破更加纳闷,喊道:“你去做什么?”

  唐三十六没有回头,说道:“我去四大坊取消下注。”

  ……

  ……

  八柳街里很安静,除了那名带路的教士,看不到任何人。

  而当到了八柳街通往洛水畔的侧巷时,那名教士也停下了脚步,伸手对陈长生请了一下。

  陈长生点点头,向着侧巷里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洛水畔,拾阶而上,便来到了奈何桥的下方。

  奈何桥是洛水上最大的一座桥,桥面非常宽阔,可以并行十余辆马车,桥身很高,却并不陡,和别的桥比起来相对非常平,站在桥下望过去,会觉得桥面更像是一片广场。

  陈长生向桥上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桥面的正中央。

  奈何桥上没有人,桥对面也没有人,甚至在视线能够看到的地方,都没有人,很是空旷安静。

  他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流水,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奈何桥的桥墩前两年曾经被一艘货船撞过,朝廷花了很多钱,才用阵法重新加固。

  那座阵法就在桥下。

  同样的,洛水的几处重要水门处也都附着阵法,如此才能保证在严寒的冬天,水面不会结冰,来自南方的那些粮船与商船依然能够自如地通行。只是今天京都很多地方都已经戒严,尤其是奈何桥周边,平日里船行不断,画面壮观的洛水,今天很是冷清。

  就像这座桥一样。

  一个人都没有,一艘船都没有。

  正想着这些事情,他便看见下游缓缓驶来了一艘大船。

  那艘船真的很大,应该是大周水师的兵船,最上面那排甲板,竟快要与奈何桥的桥面平行。

  大船上站着很多人,最上面那排甲板上站着的人数相对要少些,很多是他认识的人。

  水声轻荡,大船缓缓停下,落锚,离奈何桥大概还有一里左右。

  陈长生看得很清楚,大船最上层的甲板上,站着数位浑身盔甲的神将,他认识的便有薛醒川、费典……薛河居然也回来了,自然不会少了徐世绩。还有青藤诸院的主事者,最中间的是天道院的现任院长庄之涣。更靠前一些站着朝廷与国教里的大人物,他看到了茅秋雨,看到了凌海之王和司源道人,看到了礼部尚书,还看到了莫雨和陈留王。

  但这些大人物依然不是站在最前面的人。

  站在大船前首的是三位来自天机阁的画师,其中一位曾经旁观过当初陈长生与周自横的那一战,其余两位画师则是刚刚从天机阁赶过来,都是聚星境的修为。当初在浔阳城里,看到聚星上境的刺客刘青,人便觉得不可思议,那么三位聚星境的画师……

  陈长生看着船上的人。

  船上的人看着桥上的他。

  司源道人说道:“虽然我一直觉得这是胡闹,但他毕竟是国教学院的院长,只希望稍后他输的时候,也不要太难看。”

  茅秋雨在旁平静说道:“尚未开始,便言胜负,过早。”

  凌海之王在旁面无表情说道:“胜负已分。”

  在这些聚星巅峰、距离神圣领域只有一步之遥的强者们看来,战斗之前或其间的任何细节,都足以影响最终的胜负。

  凌海之王认为陈长生既然先到了,那么便必输无疑——此时距离约战的时间还早,他提前这么长时间便到了,或者说明他的心不够静。而且他这时候一个人站在奈何桥上,就算想要静心,只怕也很难做到。

  因为他是在等待,等待便意味着被动,这些在桥上的时光片段,需要思考来填满,然而大战之前,想的太多从来都不是好事。毣趣阅

  “不见得好,也不见得不好。”

  茅秋雨看着奈何桥的方向,平静说道:“或者心浮气躁,或者平静宁神,先适应环境,终究是要看人的心性。”

  这句话很有道理。

  其实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只不过因为立场不同,倾向不同,所以持的道理、说的话自然互相抵触。同样,也可以从持的道理、说的话看出此时在场的人,究竟是何立场。

  “我不懂修行,但从陈院长以往来看,要论起平静与耐心,倒是不用质疑。”

  说话的人是礼部尚书。

  很多人投来微惊的目光,便是陈留王也侧身看了这位高官一眼。直至此时,人们才知道,原来这位礼部尚书竟然心向旧皇族!

  ……

  ……

  国教学院里,折袖看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站起身来,拿起墙壁上的拐杖,走了出去。

  就在他走出小楼的时候,忽然觉得面上微凉,伸手一摸,发现是一片将要融化的雪。

  他抬头望向天空,才知道原来又开始下雪了。

  ……

  ……

  “下雪了。”船上有人说道。

  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让大船上的人们稍有动静,然后再次寂静无声。

  人们看着桥上的陈长生,心想如果雪下得再大些,可会干扰到他此时的心境。

  看着这场落下的雪,徐有容会来得早些,还是说会刻意来得更晚些?

  雪花渐渐变成雪片。

  没有过多长时间,陈长生的身上便被染白了些许。

  洛水两岸的民众纷纷撑起了伞,数万把伞同时撑开,画面看着有些壮观。

  陈长生看不到这幕画面,只能看到眼前落下的雪。

  他已经在桥上静静地站了很长时间,但正如凌海之王判断的那样,他的心依然没有办法完全平静下来。

  因为他这时候很紧张。

  准确地说,他一直都很紧张。

  从看到白鹤落在国教学院湖畔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紧张,一直紧张了这么多天,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他不习惯这种紧张的情绪,清楚这种情绪对身体不好,更是会影响到自己在战斗里的发挥。

  所以,他渐渐变得有些焦虑。

  紧张与焦虑的源头,自然是因为这场战斗,但更主要的是因为这场战斗的对手是她。

  从西宁镇到京都,发生了太多事情,一切的源头都是她,而现在,他终于要和她见面了。

  在前面的这些天里,推演计算之余,他难免也会想,真的与她见面之后,应该说些什么。

  他没有想出来。

  想不出来便不想了。

  在这一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不再去看那艘大船与楸上的人,因为那是世事,太过复杂。

  他也不再看天上落下的雪,因为雪动无痕,难以捉摸。

  他望向桥下的水。

  深冬的洛水是平静的,但水面下方在不停流动。

  动静,在这渠水里得到了统一,这便是动静如一。

  他看着桥下,将一腔心思尽付流水,渐渐平静,直至万物皆忘,将要空明。

  便在这时,徐有容来了。

  她从长街那边走来,仿佛与风雪同行,来的悄然无声,没有任何动静。

  风雪是很自然的事情,她的到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竟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来到了奈何桥下。

  这一刻,陈长生在桥上看着流水的风景。

  她看着桥上那个看风景的人。

  白鹤自远方飞来,舞起雪粒,落在桥后一处民宅的黑檐上。

  这便是一幕很美的风景。

  ……

  ……

  (晚上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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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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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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