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听见你的声音

    听完魔君的这番话,落落走到观景边,沉默了很长时间。

    从红河里吹来的微湿的风,拂动着白帝城街巷里的热雾,为那些民众带来清凉。

    她记得在国教学院里曾经和先生讨论过类似的话题,却忘记了先生那时候是怎样说的。

    她应该如何选择?

    便在这个时候,鲸落台处的礼乐戛然而止,数道极为暴烈的气息冲天而起,然后传来剧烈的震动。

    负责皇城守卫的妖卫里忽然暴发了一场战斗,然后被很快地镇压下去。

    地面上的那些小白花微微地颤抖,远处的石阶被鲜血染红,隐隐可以看到几名妖卫被拖走,生死不知。

    这几句妖卫被制伏之前,曾经大声喊了几句话,落落听得非常清楚。

    殿下不能嫁,这就是他们宁愿去死,也要发出的声音。

    落落望向魔君说道:“我不会嫁给你。”

    魔君说道:“就因为这几个愚蠢而忠心的侍卫?”

    落落说道:“与他们有关,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喜欢你,那么我怎么能嫁给你?”

    魔君想了想,说道:“这话很有道理,我竟然找不到话来反对。”

    落落说道:“但你自然不会就此罢手。”

    “不错,我还是会让你嫁给我,哪怕你不喜欢。因为婚姻,尤其是你我的婚姻,可能与风景如画的江山有关,与大陆的和平有关,但唯独不会与喜欢这种事情有任何关系。”

    魔君静静地看着她说道:“另外,你我成亲那天,我会杀了轩辕破,算做给你的礼物。”

    听到这句话,落落的脸变得有些苍白。

    如果这场联姻无法被破坏,他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提出要求,轩辕破便会死。

    因为这是魔族非常有资格向白帝城要求的诚意。

    轩辕破虽然是熊族子弟,但更重要的身份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如果妖族杀死了轩辕破,以陈长生的性情,双方之间再没有回还的余地。

    魔族可以提出更多的条件,比如对大周使馆与西荒道殿来一场大屠杀,也可以让人族与妖族之间再没有缓回的可能,但是如此一来大陆局势将会急剧恶化,却不是魔族与妖族愿意看到的画面。

    在这方面,魔君没有撒谎,他确实希望和平。

    在他和他的族人没有重新变得强大之前。

    石阶上的鲜血很快被杂役与宫女洗净。

    鲸落台处的礼乐声再次响起。

    数位妖廷大学士与诸阁重臣,分成两列从殿里走了出来。

    明黄色的国书被搁在一张朱盘里,然后被皇城位阶最高的一位妖监捧在手中。

    牧夫人走到落落身前,神情肃穆,就像衣袍上那些黑色杂金的浪花图案一般,华贵至极,不失威严。

    落落说道:“母亲。”

    牧夫人说道:“我的女儿就要出嫁了,真是有些不舍。”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平静,意味着坚定与不容拒绝。

    “我不会嫁。”

    落落的声音也很平静,意味着坚定与不会接受。

    牧夫人看着她说道:“你应该清楚,昨日祖灵已经接受了他。”

    落落说道:“祖灵接受了他,我不会接受,因为要嫁的人是我,不是祖灵。”

    牧夫人说道:“哪怕他是天选者?”

    落落说道:“天选不是我选,那就没意义。”

    牧夫人望向街巷里渐散的雾气,缓声说道:“如果你坚持不肯接受这门婚事,两族联盟便很难进行下去,不说日后大陆会死多少人,只说现在,妖族便极有可能分裂,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生命,会有多少人再也无法看到天树?”

    落落沉默了会儿,说道:“母亲,你终究还是没有把这里当做你的家乡。”

    牧夫人说道:“为何还要坚持这样认为?”

    落落说道:“因为你对这座城市没有感情,你会用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来威胁自己的女儿。”

    牧夫人的眼里生出一抹深沉的疲惫,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充满了皮毛与汗水的臭味,充满了污言秽语,充满了愚蠢的勇敢与令人厌憎的所谓豪迈,这里就像是一片荒芜的沙漠,野蛮而且原始。”

    说这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不会被听见。

    “雪老城不同,那里有真正的历史、文化以及最重要的艺术,即便是京都也远远不及,我为你选择的夫君,便是这个文明最出色的继承者,我不希望你走上我的旧路,所以嫁过去吧。”

    牧夫人轻声说道:“事情已成定局,既然不能反对,那就要学会接受。”

    落落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为何不能反对?”

    牧夫人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这是我与你父皇为你挑的婚事,又有祖灵为媒,谁能反对?”

    是啊,所谓婚姻,向来和喜欢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无论妖族、人族还是魔族,整个大陆都是如此。

    谁还能反对这门婚事呢?

    落落想起很多年前在京都青藤宴上的那个画面。

    她曾经无数次想起那个画面,所以直到今日,那画面依旧鲜活,仿佛就在眼前。

    在她的记忆里,那是先生最风光的时刻。

    无论后来先生拿了大朝试首榜首名,还是在天书陵里引来一夜星光,都不及那一刻风光。

    因为那时候的先生,还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国教学院学生。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的先生只是她一个人的先生。

    可惜的是,在青藤宴的那个夜晚,先生的那些风光没有一丝能够落在她的身上。

    因为那句话不是对她说的。

    如果这时候能够听到那句话就好了。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说先生这时候在离山,就算收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也来不及了。

    落落走到栏畔,握住颈间系着的那颗石珠,望向红河对岸的远山。

    她相信,先生这时候应该正在翻山越岭的另一边。

    可能还有数万里路,但终究是在路上。

    这样就很好。

    她很满足。

    忽然间,她神情微变。

    因为群山上方的那片云层忽然剧烈的搅动起来。

    云层上出现了一道洞口。

    一道光柱落下。

    那道光柱里蕴藏着极其神圣的气息,而且威严莫名。

    红河两岸的禁制瞬间被这道光柱刺破。

    一只白鹤从那道光柱里飞了出来。

    清亮的鹤唳响遍整座白帝城。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声音。

    “我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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