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万里之外,数息之间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说那些断掉堵塞的经脉?都已经修复好了?

    陈长生看着眼前的画面,震惊无语。

    无数条大河,在原野间自由地流淌着,灌溉着两岸的稻田。

    在原野里,还能看到很多湖泊,或大或小,星罗密布。

    清丽的山水,美丽的景物,万千气象,现在就在他的身体里。

    原来,正常的经脉是这样的。

    原来,完美的气窍是那样的。

    原来,真气在经脉里运行,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平滑顺畅,而不是自己以前一直感受的那般凝滞难行。

    陈长生怔怔地看着,还没有来得及生出喜悦,便感伤起来。

    是的,他还活着,而且看起来,他会比以前活的更好。

    他的病……似乎真的治好了。

    再也没有诅咒。

    命运被打翻在地。

    他虽然还在坐照自观,但仿佛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了很多,似乎卸下了无数的负担。

    他眼前的天空边际,也不再有那个与他形影不离七年时间的阴影,有的只是大好河山,无限光明!

    他睁开眼睛。

    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背着双手,站在神道边缘,看着夜空,衣衫微湿。

    远处的雨夜里,落下最后一道极粗的闪电,照亮了整座天书陵,也把她的身影映照的异常高大。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除了谢谢你。

    天海圣后的回答很不客气,似乎她只是随手做一件小事。

    可这是为什么呢?

    “朕救你,不是因为你是朕的儿子,也不是因为那三只松鼠,因为朕不喜欢那样的你。”

    “那您为什么要救我?”

    “朕即意志,你是朕的儿子,你就是朕意志的存续。”

    “我不懂。”

    天海圣后没有做具体的解释,她做事情本来就不需要解释,哪怕对象是他。

    “朕听说你说过,你的病不能治,是命。”

    陈长生沉默,这句话确实说过,对徐有容,对小黑龙,对自己,说过很多次。

    “哪怕这真的是你的命,朕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天海圣后说道。

    当初在寒山,徐有容说过不让他死。

    在北新桥底,小黑龙也说不让他死。

    天海圣后说这句话的感觉,自然又有很大不同。

    因为她说到,就能做到。

    哪怕她的对手叫做命运。

    “朕相信命运这种东西,但朕从来都不曾尊敬过它。”

    天海圣后看着星空,面无表情说道:“既然要逆天改命,当然就不能尊敬它,只能利用它。”

    陈长生想起了王之策在笔记上写下的第一句话。

    都是真正了不起的人,对待命运的态度或者有些区别,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此时风停雨歇,夜云渐散,繁星露出真容,其后隐藏着的命运,却不知是何模样。

    天海圣后看着星空,说道:“天道要你死,朕就要你活,天道说你不死,朕就要死,那朕就与它战上一场,看看究竟谁更强。”

    然后她收回视线,望向天书陵外的世界,说道:“至于这些人,终究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随着话音落下,有风缭绕天书陵上下,拂起她的衣袂一角。

    她的人还站在天书陵峰顶,但给陈长生一种感觉,仿佛她已经去了千里之外。

    ……

    ……

    数万里之外的西宁镇,夜深人静,小溪淙淙。

    游鱼在石缝里静静地休憩着,花瓣从上游飘来,绕着那双洁白如玉的赤足,不再离开。

    那名僧侣低着头,看着清溪里的花鱼,若有所思。

    溪畔响起一道脚步声,很平?,很舒缓,然而里面却仿佛蕴藏着无数风雷。

    溪底里的游鱼惊恐四散,向着石缝更深处钻去,然而却找不到道路,不停地撞在锋利的岩石边缘,撞出了血。

    鱼血在溪水里弥散开来,把那些花瓣涂染的殷红一片,那些花瓣离开了他的赤足,在溪水表面的那些小漩涡里相遇。

    那名僧侣凝思片刻,抬起头来望向小溪对岸,神情很是凝重。

    天海圣后背着手,站在溪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数万里路,对她的神魂而言,只是一念之间。

    那名僧侣从溪水里抬起左脚,曲在身下,左手拇指与无名拇相合,似触未触,结了一个莲花印。

    他的右手里拿着一串深褐色的念珠,自行缓慢转动,念珠行走之间,自有时间片段真义留存。

    他看着天海圣后,双唇微启,开始念经。

    他念诵的经文有些特殊,不是常见的道经,而是一种有些晦涩的文字,音调也有些古怪,起伏之间自有一种韵律。

    这是佛偈。

    佛宗在这片大陆早已断了传承,但天海圣后对此有所了解,鬓畔的青丝无风而动,似在思索着什么。

    随着声声佛偈响起,小溪水面那些漩涡里的花瓣,结合的更加紧密,渐渐合体,变成了朵朵莲花。

    有清湛至极的圣光从那些重重叠叠的花瓣里逐渐溢出。

    天海圣后站在溪畔,却仿佛站在高远的夜空之中。

    来到西宁镇的并不是她的本体,而是她的神魂在空间里的投影,随神念而动,无比高大。

    一道难以形容的威压,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她的眼眸变得异常明亮,仿佛真正的星辰。

    溪水里的那些莲花,渐渐离开了漩涡,向着四处飘散,有几朵飘向她,更多的却是飘向了对岸。

    那名僧侣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手里的念珠转动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仿佛就像是一座座山在掌间移行。

    小溪变得绝对静止,不再有任何流动的迹象,溪畔的树似乎也想随之静止,却被骤然狂暴的夜风吹拂的到处摇摆。

    天海圣后看着那名僧侣说道:“既然敢归来,那就不要想着再离开了。”

    ……

    ……

    千家万户还在沉睡,道人始终醒着。

    他看着天书陵的方向,眉眼间现出一抹凝重的神情,然后转身离开。

    夜雨已微,他转身便走进了夜色里,不知去了何处。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了洛水之上的奈何桥畔。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很精致小巧的沙漏,搁在了栏杆上。

    时间的行走悄然无声,往往很容易被人忽视,直至有了各种计量工具。

    沙漏毫无疑问是最原始的一种计量时间的工具,但正因为原始,所以可靠。

    道人平静地看着沙漏,知道再过二十七息,对方便能够确定自己的真实位置。

    细细的沙流从水漏的上半部分向下倾泻,将要完全流尽的时候,道人再次消失。

    就在他消失之后,一道寒冷的气息出现在奈何桥上,洛水感应,生起波澜,然后迅速平静,河面上甚至生出了一些冰屑。

    一道黑影出现在道人先前站立的位置,那是天海圣后腰畔的那柄如意。

    那柄如意里仿佛隐藏着一道极其强大的魂魄,已非死物,正在搜寻着道人的去向。

    在北新桥底那个寒冷的洞窟里,一身黑衣的小姑娘正在昏睡,她眉心间的那粒朱砂似的伤口,不知为何显得格外鲜艳。

    道人这时候已经来到了京都西北侧的一间羊肉包子铺外。

    他看了眼手里的沙漏,知道这一次自己只能停留二十三息时间。

    天海圣后确定他真实位置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短,这也意味着,距离发现他真实位置越来越近。

    如果她能够确定道人的位置,必然会全力击杀。

    ……

    ……

    天海圣后站在天书陵顶,平静地看着离宫方向。

    今夜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距离黎明的到来已经没有太久。

    然而,离宫一直非常安静,居住在那里的那个老人,那个她都必须慎重对待的老人,始终没有发出自己的声音。

    ……

    ……

    朱洛、观星客、别样红、无穷碧,这些挟风雨而至的大人物,都听到了天海圣后的声音。

    趁着夜色潜入京都的十五位陈家王爷,还有那些已经蠢蠢欲动的反对者,也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声音很淡然,却是那般的霸道无匹。

    先前计道人说她不敢吃陈长生,是因为胆怯,不敢赌,畏惧天道的存在。

    然而,她竟是根本不屑于用陈长生这颗果子来赌天道的走向,她却是要与天道赌个胜负!

    除了很少几位强者,没有人知道,圣后娘娘的神魂已经去了数万里之外,她最强的随身法器,也正在京都的街巷里搜寻敌人的踪影,人们看着她背着手静静站在天书陵顶的身影,内心深处便生出一道无法抑止的颤栗。

    那里是京都的最高处,也是世界的最高处,因为她就站在那里,已经两百余年。

    远方的地面忽然颤抖起来,积着的雨水随之溅起,变成很多水花四处洒落。

    原野上响起轰隆的雷鸣,偶尔有闪电在那处亮起,照出无数若隐若现的骑兵身影。

    雷鸣是真实的,也是蹄声。

    除了拥雪关等需要重兵布防的北方要塞,数万最精锐的大周骑兵,正在十一位神将的带领下,向着京都进发!

    他们都是天海圣后统治这个世界最忠诚的部属,也是最强大的武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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