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皇位的天然继承者。如果现在大周有太子,或者,国教与圣后娘娘之间的矛盾,根本不至于演化到今天这种程度,大陆的局势会平稳很多――事实上,大周确实曾经有过一位太子,他是先帝与圣后娘娘的儿子,也就是昭明太子。
只可惜,大周的历任太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太祖建国之后的那位太子,惨死在百草园之变里,太宗皇帝精心教育培养的太子,最终也因为莫名的谋反被诛杀,这位昭明太子的遭遇也很不幸,但也可以说,相对比较幸运,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先帝驾崩后不久,昭明太子便病死在了襁褓之中。
但没有人相信,当然没有人相信,皇族和圣后娘娘的血脉相合,怎么可能是一个早夭儿?
关于昭明太子的死因,有无数种说法。
有一种说法流传最广――当年陈氏皇族与国教旧势力联手,意欲把圣后娘娘从皇位上赶下来,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斗争中圣后娘娘与教宗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数百名陈氏皇族的王公贵族或被诛杀,或被流放,国教学院的师生死伤殆尽,只剩下凄凄霜草与断井颓垣,但圣后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昭明太子在那场叛乱里,被圣后娘娘的敌人趁乱毒杀。
还有一种说法流传的也极广,但无论茶楼还是客栈里都听不到,只在黑夜里不安地传播,那种说法更加残忍,更加冷酷。
有人认为并且暗中不停宣扬,数百年前圣后娘娘被太宗陛下逐出皇宫,在百草园里凄苦度日,与教宗陛下和前国教学院院长相识,了解了逆天改命的秘密,她对星空起誓此生宁愿血脉断绝,以此换此逆天改命,昭明太子的死亡,便是她当年逆天改命的诅咒,或者说是天谴,甚至……有可能是她为了完成逆天改命主动做的事情
在那些阴暗的传闻里,讲述者们仿佛亲眼看到了皇宫里那幕血腥可怕的画面,说的是栩栩如生――圣后娘娘的手如何穿过襁褓,伸向那个哭嘀不停地婴儿,美丽端庄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眼角却滑下了一滴眼泪,然后哭声渐静,夜宫安静的令人心悸。
如果是圣后娘娘当年逆天改命所引发的天谴,导致她断子绝孙,孤家寡人到死,这天道与星海未免也太冷酷可怕了些。如果是圣后娘娘为了完成当年的逆天改命,亲自动手杀死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就要做这片大陆的孤家寡人,那么她未免太冷酷可怕了些。
无论是哪种说法,昭明太子已经死了,死在冷酷可怕的原因下,死的很无辜可怜。此后再也没有人敢提起这件事情,无论是陈氏皇族还是国教中人。只有那位疯了的钦天监胡大人,哪怕被周通拔掉了所有的手指甲,依然用满是血污的嘴不停地告诉这个世界,昭明太子……没有死。然后,就当周通准备拔掉这位胡大人的舌头的时候,圣后娘娘施予了自己的仁慈,让胡大人回乡静养。
但在很多人看来,这不是仁慈,是心虚,或者是一种自我的心理安慰。当年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昭明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娘娘为什么会心虚?于是,那个残忍可怕的说法,流传愈广,当然,依然还是在深夜里。
夜里的皇宫很安静,初夏的夜晚却有无限寒意。
太监首领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圣后娘娘一眼。
安静的庭院,瞬间变成了寒冷的雪原,看不到一片雪花,但池塘表面却渐渐凝出了片片薄冰。
圣人一念动天地,心情激荡,便有惊涛骇涛,心情黯然,便有夜幕临空,情绪低沉却又暴郁,自然风雪连天。
就在太监首领觉得自己的识海都快要被冻裂的时候,圣后娘娘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她的声音很平静,很淡,就像薄冰下的池水:“世间万民,都是我的儿子,相王,象王也都是我的儿子,昭明的生死,从来都不重要。”
从来都不重要,那么,以前也可能不重要。
太监首领的头更低,仿佛要触到寒冷的地面,向后渐渐隐入夜色之中。
园外缓缓行来一只黑羊,皮毛光滑漆黑如玉,从夜色里走出,仿佛就带出了夜色里的一部分。
被夜色掩盖的都是真相吗?那么夜色本身呢?
圣后娘娘看着它面无表情问道:“那么你呢?你为什么愿意亲近他?他究竟是谁?”
今夜是陈长生回到国教学院的第一个夜,就像以前的那些夜晚一样,吃过晚饭、沿湖散步之后,他很自然地走进了藏书馆里。落落回了离宫,唐三十六还在天书陵中,轩辕破在砸树,折袖还在周狱里,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那么继续修行就好。
星光穿过琉璃,雪片穿过疏叶,没有停留在他的衣衫与皮肤上,而是直接进入了他身体深处,原野上的雪层越来越厚,灵台山外的湖水虽然远未变成汪洋,但水势已经大了不少,山间斜斜石阶尽头的幽府石门已经完全开启,宁柔的光线从洞府里透出,在水中散的到处都是,给人一种很安宁的感觉。
现在的他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惘然,以为引来的星光都去了别处,他静静地感知着遥远星空里自己的那颗星星,感知着身体里的变化。时间缓慢地流逝,不知何时,他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开始梳理这段日子的收获。
离开天书陵里的时候,他已经是通幽上境,经过周园之行,南归途中又遇着那么多强敌,剑心渐趋圆融,境界更加稳固,甚至隐隐然已经快要攀到通幽境的巅峰。加上跟着苏离这么长时间,他在剑法上的进步更是极大,二者相加,他可以说是聚星境以下无敌,就算遇着那些初入聚星境的强者,也有战胜对方的机会。这个事实让他有些欣慰,但不会有任何放松,因为他始终不曾忘记那片夜色。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就算他现在可以说是历史上最快修到通幽境巅峰的人,可是距离遥远的神隐境界,还有无限远的距离,那还需要多少时间?所以他必须珍惜时间――结束冥想洗髓与坐照自观演算之后,他毫不停顿开始练习剑法。
他身体里的雪原与那片湖水,表明他现在积蓄的真元已经极多,远超同龄的普通修行者,问题在于,他的经脉是断裂的,没有办法完全利用那些真元,苏离教他的燃剑也只能解决一部分,而且燃剑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以他现在的境界修为,最多也只能出三剑而已。
而且燃剑是无法练习的,伤身。慧剑也是无法练习的,伤神。他只有练习笨剑。他站在地板上不停地抽剑、横剑、不停地重复这个简单枯躁的过程,看着确实有几分笨拙。
做完一千次后,他再次盘膝坐下,将神识度入剑鞘里。
剑鞘的世界里,有万把残剑,安静地悬浮在空间中,互不相扰。
这些剑已经没有在周园里初次现世时的威势,但毕竟都曾经是名震大陆的神剑,剑意依然强大,看似空旷的空间,早已被剑意所占据。
神识在万道剑意里穿行,其实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他此时没有尝试用神识去控制这万道剑,而是直接用神识与万剑在接触。
他要用万剑的剑意磨励自己的剑心。
他现在的剑心已然圆融,如果让人知晓,必然会震撼赞叹,因为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再进一步便是真正的剑心通明。然而剑心通明,对剑道方面的天赋要求太高,放眼望大陆,能够做到真正剑心通明的,不过寥寥数人。
问题在于,陈长生这段日子便见过两个剑心通明的人――苏离和初见姑娘,所以他自然无法满足。
那些剑意是磨刀石,他的神识便是剑锋。或者锋利或者霸道的剑意,与他的神识不停地接触,磨擦,切割。
这个过程很痛苦,他闭着眼睛,没有出汗,脸色却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宝剑锋从磨励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经历风雨,能见什么彩虹。
他想着这些前人的名言,忍受着难以想象的苦楚,直至度入剑鞘的那缕神识越来越薄,越来越弱,似乎随时可能涣散……
忽然间,他感觉到万道剑意的后方隐约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的神识。
一朝感知到那处的吸引力,本来已经薄弱渐散的神识,忽然间变得稳定了很多,重新变得强大起来。
他的神识穿越万道剑意,缓慢地向着遥远的那方飘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轻舟终过万重山,他的神识来到了剑意海洋的彼岸。
剑意海洋的彼岸,原来是一片真的岸,岸上有一块黑色的石碑,但那不是真的石碑,只是一道虚影。
那座黑色石碑有些眼熟,就像一片夜色。
看到黑色石碑的那一瞬间,陈长生的心里很自然生出了一种感觉,这座石碑虚影,应该是通往另一处地方的门。
黑色石碑那面是什么世界?夜色的后面是什么?忽然间,他想起来了,这座黑色石碑之所以眼熟,不是因为夜色每夜都能见到的缘故,而是因为这座黑色石碑,正是他从凌烟阁里拿到的王之策的那块黑石变回天书碑后的模样,也是周陵四周那些天书碑的模样。
难道这座黑色石碑是通往周园的?难道周园还没有毁灭?
(会有第二章,但会比较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