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旧下个不停,像是没有休止符般。
在他原本制定的计划中,由户部的名义正式向朝廷提出这两个方案。徐阶如果进行阻挠的话,再由他和岳父共同顶着压力推进,力争能够得到皇上的支持。
由于夏税在即,纵使不能取得全国推广征粮改银,但至少能够争取到一个省份进行试点的机会,从而为将来全国推广“征粮改税”完成铺垫。
任何举措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他亦是想要步步为营,在打开一个缺口之后,然后慢慢地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地努力。
只是事情终究不能全都落于他的算计中,徐阶借着皇上患病的契机,已然是冠冕堂皇地将这两个方案暂时压在内阁。
亦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特别是以隐忍和阴狠著称的徐阶。
徐阶本身就是大明最大的地主之一,已然是不会同意这两个方案。他通过将两个方案压在内阁,由于时间上的关系,巧妙地化被动为主动。
现在两个方案都没有呈于皇上,他要么就是接受将江浙试行征粮改银的方案推迟的结果,要么只能是兵行险着亲自推到皇上的面前。
由于计划被徐阶所打乱,他根本无法揣摩到皇上的心意,这里无疑存在着很大的机会和风险。
赢则,他则是通盘全赢,能够比较顺利地试行征粮改粮;输则,他提出的方案不合圣意,这样坚持会惹得皇上甚为不喜。
冰凉的雨水不断地拍打在他身上,让到他越发的生疼。
本来只是想要再象征性地努力争一争,将两个方案亲自送到皇上的面前。只是天意弄人,让他莫名其妙地借助这场暴雨烘托了气氛,给别人树立一个锐意改革的辉煌形象。
“如此大的雨水,当真是难为林若愚了!”
“林尚书果真是忠勇有加,令到老夫对他刮目相看了!”
“且不说这两个方案如何,单凭此举足见他的赤诚啊!”
……
由于新任礼部尚书尹台还没有到任,礼部衙门的工作仍旧由李春芳主持,一起前来向李春芳汇报的礼部左侍郎高仪和礼部右侍郎陈以勤远远地看到这一幕,亦是不由得微微地感慨起来。
实则上,能够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少。不说是一些宫女和太监,还有守在门前的几位大汉将军,另外还有无逸殿那边的阁臣。
完全可以想象,不管此次的成与败,林晧然的举动必定会赢得一部分人的好感,甚至很多人会给他冠以谏臣的好帽子。
当然,这里面亦会有很大的坏处,当今圣上更喜欢的是听话懂事的臣子,而不是嚎哭左顺门的“逆臣”。
“怎么这么久?快出来将我打发走啊!”
跪在沱滂大雨下的林晧然的心里阵阵发苦,随着雨水将他浇得裤裆都湿透,让到他心里早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若不是刚刚朝里面喊了话,偏偏皇上拒绝召见的旨意仍然没有出来,他早就屁颠颠地赶紧离开这里,那两个方案的事情只能从长计议。
万寿宫内,檀香袅袅,这里显得一片祥和与宁静。
这座由徐璠亲自督造的寑宫,虽然当时工程比较紧迫,但却没有漏下一滴雨水。外面的雨声显得很是轻微,致使这里仿佛是处于另一个世界般。
嘉靖身穿着黄色的睡服,正是偎靠在软塌上,身上还盖着一张薄毯,嘴唇微微发白,只是眼睛透露着一丝对这个世界的恶意,整个人如同一把利剑般。
他潜身修道已经三十多年,结果到如今仍然没能觅得长生,反倒是落得一身的病痛,现在只能是卧躺在病榻中。
“主子,该用膳了!”
外面的雨声是忽隐忽现,黄锦轻声来到软塌前,小声地提醒道。
嘉靖暗暗地叹了一声,终究是没能炼就辟五谷,却是吐出两个字道:“不饿!”
“主子,龙体要紧,您还是多少吃一些吧!”黄锦当即是苦着脸,轻声地进行劝道。
嘉靖是一个性格执拗的人,却是不可能会听从黄锦的劝导,却是淡淡地说道:“该进灵丹了吧?”
“是!”黄锦应了一声,则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便是转身让外面的一拔宫女进来。
随着宫廷炼丹师蓝田玉和罗万象被斩于西市,现在最得宠的是新晋的炼丹师陶承恩、王金和陶仿等五人,而丹药亦是出自于他们之手。
嘉靖将丹药服了下去,小腹感受到了一阵丝丝的暖流,在黄锦关切的目光中,却是睁开眼睛淡淡地询问道:“林晧然还在外面?”
黄锦望了一眼冯保,冯保当即重重地点头,便是进行回应道:“主子,人还在呢!”
“他……还是太过懂事了啊!”嘉靖显得颇为失望地道。
黄锦陪着笑容进行回应道:“主子说得是,只是……他终究是一片忠心!”
“狗屁的忠心!如果真的忠心,那他就不该这个时候过来烦朕!”嘉靖的眼睛闪过一抹恼气,当即便是生气地道。
黄锦心知皇上确实是生气了,亦是默默地回了一个字道:“是!”
却不管户部有什么样的大事,这不想着皇上的病情亦就罢了,竟然跑过来打扰皇上清休,偏偏还不知进退地坚持要皇上召见。
过了一会,嘉靖轻轻地叹了一声,这才淡淡地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黄锦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让小太监到外面将人领进来。
林晧然终究是逃过了雨水无休无止的煎熬,只是到了宫门前,却是不能直接到里面面圣,而是将自己身上的雨水迅速地擦拭一番。
这里自然不会有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他亦是只能披着湿透的衣服跟随着小太监到里面,却是隔着厚厚的帐幕,根本瞧不到嘉靖皇帝本人。
林晧然知道此次是显得冒失了,不过这是征粮改银方案推行的最后一个机会,必须要争取说服当今皇上,便是恭恭敬敬地主动认错道:“臣户部尚书林晧然打搅皇上清修,臣……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