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初期,国家的财政捉襟见肘,尤其很难有效地承担起向北方边军持续运送军粮的重担,而“开中法”便在这种艰苦条件下运用而生。
朝廷选择牺牲国家食盐专营,用盐引支付给将粮食运送到北方边军的商人,而商人则用所得到的盐引到盐场提盐,从而获得回报。
由于这是一个暴利的买卖,各地商人纷纷替朝廷将粮食运送到北方,而得到地域之利的晋商尤其活跃,从而让他们获得巨额利润。
这本是无可非议的国策,毕竟这样解决了守卫边疆和持续国家稳定的问题。
正是如此,大明在特殊时期所下放的“食盐经销权”便落到了商人手里,落到了两淮商团和山西帮等团体的手里。
随着九边地区的陆续开拓农田,加上朝廷军粮运输网络的完善,这运粮的工作朝廷已经能够轻易解决,“开中法”已经是名存实亡。
到了弘治年间,“开中法”正式被废除,商人不需要再将粮食运送到九边,只要向朝廷交纳银两便能得到盐引,这便是“引盐法”。
在“开中法”到“引盐法”过程中,朝廷的“食盐经销权”仍然停留在商人的手中,而这帮盐商亦是早成了气候。
他们通过种种手段,付出较低的成本获得了“食盐经销权”,在各个区域形成食盐垄断,从而坐享巨额的利润,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利益团体。
亦是如此,大明的盐政弊端在于:朝廷的“食盐经销权”没能卖上好价钱,而百姓却吃着高价盐,利润给那些特定的商人或勋贵所瓜分。
严嵩在面对财政压力之时,去年派鄢懋卿重整四地盐政,便是想要将“食盐经销权”卖得更高一些,但此举无疑是向两淮盐商及其背后的勋贵们动刀子。
这帮人在视严嵩为眼中钉之后,便不遗余力地帮助徐阶,终于将严嵩赶下了首辅的位置,而徐阶顺理成章地接任了首辅。
刚刚过去的一场二十年最大的一场政治风波中,以其说是徐阶的胜利,倒不如说是两准盐商们的胜利。
徐阶借助两淮盐商群体的力量上位,自然是要“投桃报李”,废除严嵩时期的“暴政”,将朝廷吃掉的盐利再全部吐出来,让“食盐经销权”重回到一个低价段。
现在徐阶已然是进行先期的舆论造势,将两准盐商等等的惨状诉于京城,将鄢懋卿的种种劣迹公之于众。只要时机成熟,只要巡盐御史徐爌上疏请奏,那明年恢复旧制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说徐阶上台最重要的举措是什么,无疑就是要废除严嵩时期的盐政。
吴山若是这个时候站出来提出要整顿盐政,要求提高盐税收入,那无疑是要跟徐阶站在对立面,跟着两淮盐商群体站到对立面,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强大压力。
“岳父,你是当真打算跟徐阁老和光同尘吗?”林晧然自是知晓徐阶接下来的打算,却是认认真真地抬头望着吴山询问道。
如果吴山一心只想保住户部尚书的位置,连站出来表达对盐政立场的勇气都没有,那他就断了跟徐阶及其背后两淮盐商斗一斗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在城北蛰伏。
反正他已经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哪怕被徐阶逼得外放,那亦是到地方出任督抚,终究还能熬得重返京城的那一天。
吴山迎着林晧然犀利的目光,却是端起茶盏袒露心扉地说道:“现在的朝堂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且徐阁老不是全然谄媚的臣子,或许他能改变这个朝堂现状!”
林晧然的眉头轻轻地蹙起,心知这个岳父并不是贪恋权势的人,而是跟很多官员一般,对新上任的徐阶还保留着一丝幻想,希望徐阶拿出魄力对这个朝堂进行改革。
只是这些人注定是要失望了,徐阶既然能为首辅的位置而跟两淮盐商那帮人狼狈为奸,那就注定不会触碰官绅和勋贵的利益,徐阶本质是一个标准的政客。
但这样的政客首辅,并不是当前大明所需要的,实质跟严嵩之流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林晧然的脸色微缓,便是认真地剖析道:“徐阁老出任首辅一个多月,但他除了广开言路拉拢于百官,清洗严党余孽,他为当下的朝廷做了什么?现在朝廷财政出了问题,他这位首辅没有向皇上提出一个可行之策,反倒是将皮球踢到了户部,你认为这样的人能肩负起大明朝,能够改变时下的朝局吗?”
吴山的脸上浮起凝重之色,静静地品着杯中的茶水,显然还是在犹豫不决。
林晧然放在石桌上的手攥起拳头,又是苦口婆心地继续说道:“你应该看得出,若此次你不能拿出一个可行的理财之策,徐阶保不准会趁机将你逼离京城,整个朝堂将无人能够威胁于他。到了明年,两淮盐税恢复旧例,大明的财政收入不增反减,其问题仍然无法根治。现在大明可能还能够再挺一挺,但几十年后,咱们大明恐怕就要危矣!”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很多王朝的灭亡并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问题的不断叠加所造成的。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林晧然之所以怂恿吴山这个时候站出来,既是想要吴山能够进行“自救”,亦想要为这个大明朝真正做一些实事,而不让盐政问题最终成为拖垮大明朝的因素之一。
“若愚,我若是站出来跟徐阁老唱对台戏,这个朝堂恐怕不知得生起多少波折!”吴山显然有些意动了,但放下茶盏却是长叹一声道。
进入官场二十多年,他如何看不到当下的官场不再是铁桶一块,为了争夺权力不断地相互谋算。正是这一种内耗,令到朝廷根本无法为百姓谋福祉。
林晧然看着吴山终于松口,悬着的心总算能够轻轻放下,而脑海闪过一句话,当即紧握着拳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吴山道:“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