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妖神族,胡菁没有特别重要的大事,不会主动登门来找张潇。
她其实是有点怕这个男人的,围绕这个男人身边的人每一个都不一般,连那个赶车的光头都让她感到畏惧。
在白凌霄的白虎魂相面前,她的魂相先天受到压制,整个人的气场都乱了。
但是她又不得不来。
“山里出问题了。”胡菁跟着夫妇两个走进张宅客堂,进门就说道:“新来的北线联军主帅宁东风查营的时候撞到了运矿石的队伍,所有人员车辆全都被扣下了。”
这个消息简直不亚于晴天霹雳,白凌霄仿佛万丈高楼一脚蹬空,顿时感到一片茫然无措。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张潇,哎,又被他比下去了,这男人怎么还能这么淡定呢?
“被扣下的人员当中有妖神族的人吗?”
张潇微微皱眉,立即想到最关键的问题。勾结妖神族是触逆鳞的重罪。如果让宁东风查实了这一点还拿到证据,这个事还真有点非常麻烦。若只是私人民间走私的行为,便不至于无法挽回。
“只有我一个。”胡菁道:“十八行虎卫的那位办事人挺精明的,察觉到不对劲儿,就先让我逃出来了。”
张潇凝眉沉思,温文台办事老练,在军中的人头关系熟络,按理说不应该出问题。除非宁东风是收到风声专门去抓包的。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军中那么多人,很难做到面面俱到,指不定里边就藏了长安那边的密谍。
宁东风在这个时候取代温仙州接替了许笑杰的位置,其实时有点出乎了张潇的意料。从这个人身上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张潇并不会感到特别意外。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个人是怎么被派到北军的?他是不是带了什么任务而来,有没有动温文台他们?
“你刚才说的是被扣留了?”张潇沉吟片刻后忽然问道:“宁东风有没有伤我们的人?”
胡菁点头道:“我逃出来以后还曾暗中偷窥过运货的队伍,的确是被扣留的,军方没有杀人。”
白凌霄不解的问道:“杀没杀人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杀人,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宁东风背后还有人,他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第二则是此事还有转圜余地。
张潇没有跟小媳妇详细解释其中利害关系,转而对胡菁说道:“我十八行运过去的第一批货,妖神王大人可还满意?”
“自然是很满意的。”胡菁道:“所以我们才想要扩大交易规模,这次派我出来就是跟你谈这个事的,没想到中途出了问题,如果北线联军堵死了这条路,那什么计划都得泡汤。”
“你放心,这个事我会亲自去处理。”张潇道:“你们该准备的下批货只管去办,两天之内我的第二批货也会准时送达。”挥手示意胡菁出去等着。转而又对白凌霄说道:“烦请娘子跑一趟书院,无论如何请动玉京姑奶奶跑一趟黑龙城,把师小红救回来,我在那边安排了内线,她过去联络十八行的人就能找到人。”
白凌霄也知道兹事体大,点头道:“官人放心,我硬拉也把姑奶奶拉去救人。”
张潇决定立即动身,临行前又叮嘱道:“派人跟许六安知会一声,这两天内我不在衙门,大小事务他和曹梦熊看着办,城里这几天大概会比较热闹,让他们约束好衙门里的兄弟,不要贸然上去当了炮灰。”
“如果有人为难你和小鹅,先不要理会,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还有,钱庄那边如果有人鼓噪挤兑,不要拒绝,但也不要给他们兑换,只说金银币不够,但咱们愿意用原石给他们兑换,让他们自己准备足够的金币。”
“不是还有曹陈二位大人吗?”白凌霄差异的问道。
“老曹只忠于汉王朝廷,很难真正为我所用,尤其是关键时刻,陈新丰是墙头草,这厮消息灵通的很,现在肯定已经嗅到气息,我和张浚之间没分出输赢前,这个人更指望不上了。”
“如果那个张浚带着十六城的原石商人来家里闹事怎么办?”白凌霄道:“照现在的情势看,西南那边的事情很快会传开来,张浚有备而来,我怕局势恶化的太快......”
“人没事就行。”张潇摆手打断她的话,道:“张浚想要什么都可以先给他,山高水深,江湖路长,不争这一时。”
“北军那边真的没问题吗?”白凌霄忍不住问道。
“许大哥去了长安,北军依然是北军,而我在意的是咱们那些人有没有损伤,宁东风这么做的背后有没有其他人?”
张潇带着胡菁连夜出发赶往崇山。
阴雪亭施展六臂神魔魂相,从张宅后院取来那辆无马无轮的百灵车,释出百鬼拉车。
曾经的阴光上人以鬼为食,也收集猛鬼成军。这些全部是他从前收集的厉鬼凶魂,在夜里有着很强的飞行能力。
百鬼拉车是他从前身为阴光上人时夜里出行的排场。没想到今天让张潇享受一回。
胡菁坐在车上,听着耳边阴风鬼啸不绝于耳,狂风呼啸飞鸟难及,不由惊心动魄,只觉得对这男人知道的越多就越发现自己无知和男人的深不可测。
张潇在出发前心中已经有个大概解决问题的方略,在途中又仔细完善了一遍。
一路无话,百鬼御风狂飙,终于赶在天亮之前到了崇山西路大营外。
“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等我消息。”张潇没有分说太多,下了指令就单独下车奔军营而去。
胡菁这一路心惊胆战,白狐魂相已经吓的瑟缩成一团。自然是不敢跟随。阴雪亭则是对张潇深具信心,从未想过神通广大的祖师爷能有办不成的事。张潇让留下他便留下,没有丝毫疑惑挣扎。
......
大营深处,帅帐内,宁东风正以极大自制力压抑着怒火。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这帮胆大包天的杀才眼中出了钱还有什么?
公然借军中渠道走私原石矿,做生意的对象还是妖神族,这是什么行为?
如果不是李二冒险向本帅密报此事,本帅至今还蒙在鼓里。
我该怎么办?宁东风扪心自问,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犹豫,必然是军法从事,慈不掌兵,既然来到这里就不怕杀几颗脑袋来立威。但问题是杀不杀得了?
如果是冒着十六万北军哗变的风险,那就不能杀。
可不杀又不足以平复心中怒火。
他的怒火除了来自这件事本身外,更来自于自身对军队掌控不利的事实。
他自诩高洁,生平最恨营私苟利之徒。在京城被汉王晾了数年,宁愿卖字画糊口仍坚持操守。
忽然得到这个接替许笑杰到北线领军的机会,原本是十分高兴的事。
别的不说,光是那每月十二颗原石的薪俸就足以让他摆脱当下的窘境了。馨儿也该做两套新衣裳了,姑娘一天天长大了,在苍穹那富贵豪强子弟云集的地方读书,却成天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着实有些不像话。
在来到北线联军之前,宁东风早在脑子里设计好了未来数年的道路。一定不负汉王信任,要在北线练出一支军纪严明,忠君爱国,能打硬仗的军队。好让天下人看看不愿与楚王无忌同流合污的南国宁氏是怎样的男儿。
他踌躇满志的辞别女儿,星夜兼程来到了崇山大营。可到了北军以后,他很快就发现一切跟自己所想的完全不同。
没有十二块原石的薪俸,更无他所想的军纪严明对他令行即止的军队。有的只有厚厚的一本拖欠薪俸的账册,让为了这次赴任已经是一贫如洗的宁东风看过第一眼后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这一身行头,除了那把家传宝扇外,其他从上到下都是女儿跟同学借款置办的,吞云八兽甲,赤炭火龙驹,鞍韂雕环等等物件一共用了整整四块原石。他还等着一到地方就预支一个月薪俸邮寄回长安给女儿还债呢。
穷也就罢了,这些骄兵悍将还不听话。
上到副将游击,下到一伍之长千人队长,只要是够资格入军帐议事的,就没有哪个把他的话当回事。
军中开垦了大面积的屯田,为了种地,导致平日里训练课时严重不足。
宁东风一来到这里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做了个整训计划,目的是要改变训练不足的局面。但是执行下来却发现根本没人在乎他的命令。
这些兵油子很多人在当地已经娶妻生子,养牛的养牛,种田的种田,将军们大干,下边人小整,反正人人都有副业。
只有一人例外,就是副帅温仙州。
这位魂相金牛的老将是一位卡在六级初境十年的大异人,平日里醉心于修行,极少过问军中事务,大小事情找他商量,都是那句一切全凭大帅做主,末将绝无异议。
嗯,好的,去你嫲的绝无异议。
本帅军令出口在帅帐中都落不到地上,还需要你有异议吗?
这世道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有一腔邪火要发泄,却完全找不到倾泻的出口。
也不是没有找过杀一儆百的理由整治那些老兵痞。那次他选了一个点卯迟到的伍长打算杀鸡儆猴,结果那人当场就顶撞他,扯开衣襟展示满身的伤疤给他看,又拿出拖欠薪俸的单据让他补偿。一个人这样也就罢了,那个叫罗烈的一带头,满军帐内的军官们纷纷效仿,大家都展示军功,向东盟政府讨要薪水。搞得他十分被动。
同时宁东风又很困惑。
东盟搞困北方略以来,北境内的边军日子一直都不好过,这是长安城里上层人物之间人所共知的事情。但这几年许笑杰却几乎从未向政府发过牢骚,也没有向丞相府试压讨要过薪俸。连安置残疾老卒的经费严重不足,都是自己扛下来的。
这许笑杰究竟是怎么扛过来的呢?
三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崇山之战,许笑杰以十六万北军力抗百万蛮族大军,在东盟政府的援军迟迟不到的情况下,硬是坚守数月,甚至最后还反败为胜大破蛮族大军。
在宁东风想来,这样一支百战雄狮,那必然是军纪严明铁律森严的。
可眼前他所看到的却是什么?
这帮畜生为谋私利,竟胆大包天到与妖神族做生意,给那个什么十八行运送矿石的地步!
可杀!该杀!必须杀!哎,不能杀,不敢杀呀。
他在矛盾中煎熬着,愤怒着,同时又感到深切的无助。
帅帐的门帘被挑起,他没有回头,用十分不悦的口吻说道:“本帅不是已有吩咐,未经许可不得打扰......咦?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本帅的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