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七这人,说话时眼睛骨碌骨碌直转,一看就猴精猴精的。
付大海当然谨遵朱翊镠的意思,汇报时将李太后搬出来了。
可游七一听是朱翊镠这家伙来访,心里便立马儿腻味起来。
所以,他向张居正汇报时,故意将李太后隐去不说。
意图很明显,老爷躺着都起不来床了,最好谁都不见。
若将李太后搬出来,那想都不用想,老爷指定死活都要见。
想着潞王尽管身居高位,但都知道那是个不着调的主,拒绝与他相见不需承担什么压力,反正病倒在床也不是故意不见。
游七有心不提李太后,主要是为了让老爷不被人打扰,从而得以休息。
当然,不待见朱翊镠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可没想到张居正念着王公大臣有别,执意抱病要见。
站在臣子的角度自然没错,亲王就是亲王,地位仅次于皇帝。
大明有明文规定:无论是九大卿还是文武百官之首的首辅,见了亲王都要行拜谒之礼。
毕竟,无论你官儿有多大,终归是“臣子”,而王爷则属于“帝王”集团,两者不是一级别的。
张居正要见,游七也没辙,只得出去引领朱翊镠。
……
若非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熏陶,以原来朱翊镠的性子,怕是早就冲进府里了。
外头太特么冷了!
当然,以他原来的性子,会不会来探望张居正也是个大疑问。
见付大海出来,朱翊镠也不管付大海身边还有一个人。
便端起王爷的架子斥责道:“让你传个话,你墨迹老半天,干什么吃的?知道外头有多冷吗?”
对人大吼大叫……朱翊镠感觉上辈子就没这么牛逼过。
老天爷果然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哈,这辈子可以弥补回来。
吼人的感觉……还别说,好像,确实很爽!
付大海像个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道:“潞王爷,张府大管家七爷来请你进去呢。”
因为主子张居正牛逼,游七的身价自然跟着暴涨。
平时只要不在张居正或与张居正级别相当的人面前,游七都很有一股子优越感。
起初被人称作“七爷”时,他还觉得别扭不敢答应。可久而久之叫习惯了,不这么称呼他吧,他反而觉得你是瞧不起他。
所以,像付大海这样的级别以及更低级别的人,都很自觉地称呼游七一声“七爷。”
然而今天……付大海出门好像没看黄历。
朱翊镠打量了游七一眼,然后冲付大海道:“他是哪门子的爷?”
付大海顿时吃瘪:“……”
心想潞王爷再虎,在首辅大人面前也得乖乖地趴着呀!
别说是你潞王爷,就是万历皇帝爷来不都一样吗?
对朱翊镠,游七心里腻味,脸上欢笑,嘴里甜蜜,打了一躬后说道:“不知潞王爷大驾光临,有所怠慢,还望海涵!”
朱翊镠看似漫不经意地道:“还以为你们故意怠慢的呢。”
“……”
游七也被呛了一下,好在他谨记主子张居正的话,连忙赔礼解释道:“我家老爷病重,所以……”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
便被朱翊镠抬手打断:“好了好了,现在可以进去吗?”
游七一怔,但也只能点头:“当然可以,潞王爷请!”
朱翊镠昂昂自若而进,忽然又一扭头,指着付大海,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别像跟屁虫一样进来,在外头等着。”
付大海可怜兮兮的样儿,哭丧着脸:“潞王爷,外头,冷。”
“冻不死。”朱翊镠甩出三个字。
付大海像死了娘似的:“可是,太后娘娘那边……”
“我自会回去交代,不用你操心。”朱翊镠拂袖而去。
付大海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两相比较,他最终还是选择停下:尽管李太后的权力要比潞王爷大,但李太后讲理,不像潞王胡搅蛮缠。
还是不招惹为好啊,不然以后在慈宁宫休得安生。
朱翊镠进了府,在游七的引领下直接去往张居正的卧室。
府上的仆人见潞王爷亲临,都纷纷退避。
走到门口处,游七禀道:“老爷,潞王爷来了。”
说着,便掀帘儿进去。
朱翊镠跟在后头,见床上躺着一人,不用说,肯定是他灵魂深处极为尊敬的张居正。
只不过,此时的张居正眼窝深陷,印堂发黑,面色干枯,目光暗淡无神,胡须也失去了光泽……
俨然一副行将就木之躯。
与朱翊镠脑海中的张居正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在他脑海中,张居正应该是美男子一枚啊,像唐国强老师那样的才对,身材颀长,气宇轩昂,虎背熊腰,紫须剑眉,神采奕奕,往哪儿一站,都有一股凛人之威。
这才是朱翊镠脑海中张居正的形象啊!
可眼下的形象……
这位便是毅然以一身担当大明之安危,扶危定倾,扭转乾坤的大明首辅张居正吗?
见朱翊镠进来,张居正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拜谒。
朱翊镠见状,连忙快步上前阻拦搀扶,恭敬地道:“张先生就那么躺着吧,千万不要动!”
张居正一愣,潞王爷今儿个咋如此重礼?
游七更是一愣,好像见鬼了似的望着朱翊镠。
“潞王爷有心!”见朱翊镠一副认真诚恳的样子,张居正也就不再坚持下床了。
游七连忙吩咐值班的丫鬟为张居正掖好被褥,又让她找来一个大迎枕把张居正头部垫高。
张居正就那样半躺着身子。
游七迅速搬来一把府上规格最高的太师椅挨着床边儿放下,请朱翊镠落座。
见张居正这副模样,朱翊镠有些伤感。
虽然这是历史中的人物,可他对张居正是由衷的佩服。
张居正能够力挽狂澜,辅佐万历皇帝开创出万历中兴的盛世,绝非常人能够做到。
大明王朝在嘉靖皇帝手里本来就已经烂透了。
徐阶、高拱可谓都是治世能臣,可只有张居正止住了大明颓败的步伐。
张居正勉强挤出两分笑容,有气无力地说道:“多谢潞王爷来探望!”
“张先生不必客气,娘亲、母后、皇兄,还有我,都很关心张先生的身体状况,今日特意探望。”
“臣身体不争气,连累两宫太后与皇上,还有潞王爷。”
见张居正说话吃力非常,朱翊镠实在不忍心与他攀谈,转而问游七:“张先生这一向吃的什么药?”
游七正在纳闷儿,听朱翊镠问及,连忙答道:“太医院的院正给开的,他说咱老爷内火太重,脾干肾燥,便开了降火祛邪的烫头。”
“吃了有效吗?”
游七看了张居正一眼,摇了摇头:“也不见有什么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