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兵变事发,朱翊镠第一时间被李太后传去问话。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估计像上次杭州兵变一样,申时行和梁梦龙也会来问他。
然而,被李太后叫去,李太后并没有急着追问泉州兵变的事,而是从张居正的问题着手。
这也不难理解。
从杭州兵变,到泉州兵变……在李太后眼里,这小儿子可是真的拥有超级预知能力啊!
本来,李太后就感觉头疼,既然儿子什么都是对的,那张居正的去留问题当然要问。
“镠儿,你认真地回答娘亲,是否要放张先生回归故里?”
李太后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望着朱翊镠。
“娘,那允许孩儿先问你一个问题。”朱翊镠想了想说。
“好!”
“孩儿说的话娘会全听吗?”
李太后幽幽言道:“娘知道镠儿心存顾虑,而且之前有些问题娘亲确实也没有听你的。但这次只要镠儿言之有理,娘自然会听。”
朱翊镠知道“泉州兵变”又在无形中帮了他一把,如同上次“杭州兵变”帮他一把一样。
朱翊镠缓缓言道:“娘,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孩儿认为放张先生回归故里较为妥当。”
“目前什么形势?”李太后警觉地追问,“镠儿为什么这样说?”
此时只有母子两人。
既然李太后诚心问,朱翊镠也没打算隐瞒。
他说道:“娘,一来,张先生身体确实需要修养,他好不容易稍微安定下来,娘就不要再刻意激起他的政治执念了,自古以来,大忠臣没几个有好的下场。”
李太后神情一紧,忙道:“镠儿何出此言?难道娘还会害张先生不成?什么叫没有好的下场?”
“娘对张先生的好毋庸置疑,当然不会害张先生。”
“那镠儿说这话是为何意?”李太后紧逼不舍,似乎没有放手的意思。
“孩儿只是打个比方,娘也不要太当真啦。”有些话,朱翊镠觉得还是需要谨慎。
“不行。”不料李太后不依,坚决地道,“杭州兵变,泉州兵变,包括为你二姐选驸马,娘感觉镠儿都没有什么依据,当时并未太放在心上,结果却都成真了。这次,你又说自古以来大忠臣没几个有好的下场,莫非又有什么玄机不成?镠儿在娘亲面前难道还成心隐瞒?你就如实道来吧。”
李太后的目光诚挚而热切。
朱翊镠于心不忍,问:“娘,皇兄刻意亲近张鲸,包括畏罪自杀的张诚,为了什么?”
“牵制冯公公。”李太后不假思索地回道。
“皇兄听从张鲸的建议,谕旨通政司刊登张先生的《再恳生还疏》用意何在?”
“倾向于张先生乞休退位?”李太后这次没有用肯定,而是用疑问的语气。
朱翊镠倒也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说道:“娘,皇兄十岁冲龄登基,可万事都在娘亲、张先生和伴伴三个人的意志下行使皇帝的权力。黄兄有亲政的渴望,想必娘亲也早就看出来了。而张先生与伴伴,当然也包括娘亲,对皇兄督导之严,随着皇兄心智日益成熟,当然希望摆脱你们的控制与羁绊,做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一国之主。”
李太后点了点头,喃喃地道:“这个娘知道,只是你皇兄还不够成熟,缺乏自主决事的魄力,娘岂敢将国事突然一下子交给他?”
“可娘想过没有,万一皇兄没有耐心等到三十岁呢?”
“……”李太后哑口无言。
瞬间安静下来。
彼此沉默半晌后,朱翊镠接着说道:“娘,有没有魄力先不说,但皇兄毕竟是一国之主,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有他自己的想法,倘若万事都由娘、张先生和伴伴做主,那他会不会有想法呢?以现在的情形看,娘亲根本没给皇兄亲政的机会啊,连他犯错的机会都没给,又让他如何成熟吃一堑长一智呢?”
“……”李太后继续保持沉默。
“娘,若皇兄真的只是一个平庸的人,那也没有这个担心了。可皇兄有抱负,而且这也是娘和张先生希望的。张先生不退,娘亲就不会给机会皇兄,这是眼下不可改变的事实,加上娘亲又说过,皇兄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那样的话,此时此刻,皇兄当然希望娘亲放张先生回归故里啊。”
“镠儿也倾向于此?”李太后再次盯着问道。
“娘,本心而论,当然不希望。娘也亲口说过,放眼天下,还找不出一位像张先生那样有魄力有担当的人。可张先生的身体真的消耗不起了,加上皇兄又渴望亲政,若娘坚决不放张先生,还打算让皇兄压抑多久?终究有一天他会爆发,等到那时,娘亲是否能压得住,孩儿都不敢断定。”
李太后沉吟不语。
朱翊镠问道:“娘,你不会以为孩儿危言耸听吧?”
李太后摇了摇头,“当然不会,你皇兄想什么娘难道不清楚?”
朱翊镠听了暗自一笑,心想就这点,李太后还真是吹牛皮了,如果真的清楚万历皇帝想什么,就应该坚决防止杜绝他做白眼狼、被后世人诟病唾弃的事。
朱翊镠说道:“既然娘清楚,那就放张先生暂时回归故里,但为了稳定朝局,保持改革的成果,一定要保留张先生首辅的职位,申时行依然只是临时代理首辅,所以对张先生,只能是放假修养,不能是乞休谢职。”
“那镠儿认为需要多久呢?”
“最少半年。”朱翊镠还是坚持己见,继而又补充道,“视张先生的身心情况而定吧,可也不能休假太久,否则容易节外生枝,令朝臣滋生不必要的负面情绪。”
“哎!”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张先生回江陵,不在京城,娘真担心朝局从此人心涣散啊!”
“即便如此,那也没办法,世上只有一个张先生。”朱翊镠道,“张先生呕心沥血为朝廷劳碌十年,真的够了!张先生一连上了八道奏疏,皇兄虽然没有表态,但行动已经表明,只有娘亲还坚持着,若再不放,天下人就真的以为娘亲只为咱朱家只为皇兄,而不顾张先生的死活了。”
李太后又深深叹了口气,极其无奈地道:“那好吧,日后镠儿多陪陪娘亲便是。”
朱翊镠拉着李太后的手,笑了笑说:“娘亲难道忘了?孩儿马上就要选定王妃,然后去外地就藩,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能回京师了。”
一听这话,李太后泫然而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禀道:“娘娘,申阁老与兵部尚书梁大人要见潞王爷。”
刚想什么来着?两个人都来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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