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4章 一个超越时代的怪人

  可申时行想了想,已经答应陛下,这时候让小儿子回家,就等于是欺君。

  想想还是算了。

  先看陛下怎么说吧。

  反正由于朱翊镠一个无比超前的观念,让申时行一天神思不宁,生怕小儿申用嘉被朱翊镠带进沟里。

  散衙回家,申时行第一时间找来小儿沟通,并直截了当。

  “嘉儿,陛下要见你。”

  “是吗?孩儿早就想见陛下一面。”申用嘉一听,喜出望外地道。

  申时行脸色一沉,没好气地道:“你整天无所事事,想见陛下作甚?”

  申用嘉慢条斯理地回答说:“陛下不是下诏说,天下间凡是有责任有担当有能力的人,都可以自荐给朝廷吗?”

  申时行不禁嗤之一笑:“读书不好好读书,又不成家把心安定下来,就问你有何责任有何担当有何能力呀?”

  “看吧,爹为什么老是瞧不起人。”申用嘉一撇嘴,道,“孩儿不与爹说了,待明天觐见陛下,与陛下说去。”

  “去去去,看你能与陛下说出什么花样来。”申时行气急败坏地一摆手。

  陛下什么都好,可就是那观念……

  哎,真是让人揪心啊!

  ……

  申用嘉得知被陛下召见,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兴奋当然是一方面。

  但另一方面也是担忧,而且他内心的担忧明显甚于兴奋。

  他超级喜欢唐伯虎的那首,其中那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经常挂在嘴边。

  不过也很少当着别人面说,总是夜深人静时分自己一个人偷偷感慨。

  在他爹面前说想见陛下是因为那道圣意——有责任有担当有能力者都可自荐给朝廷,可他内心不是这样想的。

  真正想见陛下的原因是,都说陛下极富远见,思想超绝,行为往往出人意表,实非常人所能及也。

  所以他才想见,因为他感觉自己好像也是一个这样的人。

  只不知见过之后会怎样。

  ……

  次日,申用嘉起了一个大早。

  其实,每天他都起得很早的,只是外人不知道,以为很晚而已。

  虽然因为兴奋、紧张、担忧,一个晚上没怎么睡,可他也不觉得困。

  “嘉儿。”

  “爹?”

  申用嘉刚一出门,便发现他爹就忧心忡忡地追出来了。

  “爹有事吗?”

  “见陛下时,说话要悠着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胡说,知道吗?”申时行嘱咐道。儿子再让他揪心,终究是自己亲生而不是路边捡来的啊。

  “爹,放心吧,孩儿又不傻。”申用嘉大大咧咧回应一句,便扭头去了。

  “哎,这孩子……”申时行在后不禁摇头叹气,担心两个思想囧与常人的青年在一起,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毋庸置疑,比起大儿子申用懋,小儿子申用嘉更让他着急上火。

  ……

  朱翊镠一仍旧贯,都是那个点儿前往东暖阁。

  刚走到门口,便见值守近侍过来禀道:“万岁爷,首辅之子申用嘉已等候您将近一个时辰了。”

  “来得还挺早的哈。”

  “是来得很早。”

  “他人呢?”

  “奴婢引他至御茶房里候着呢。”

  “让他过来吧。”

  “遵旨,奴婢这就去请。”

  朱翊镠径自去了东暖阁。他之前没见过申用嘉,但依据“牛不过三代”定律,想着申用嘉这一代应该还不至于那么不堪一击,毕竟申时行父亲是商人也没做过官儿,这样算来申用嘉才第二代。

  不像王象乾的儿子王与定,曾祖父王重光是大官儿,祖父王之垣、父亲王象乾都是,到王与定这一代,基本上就废了,再也不能委以重任。

  只不知申用嘉哪根筋不对,为什么招他父亲申时行如此之抱怨,不喜欢读书也罢,难道连女人都不喜欢?

  这时代二十一岁仍未成家,与几百年后四十岁不成家差不多吧?

  很快申用嘉在近侍的引领下到了。

  “微臣叩见陛下!”

  “你便是申先生的小儿子申用嘉?”

  “回陛下,反正外界都这么说。”申用嘉朗声回道,“但到底是不是,微臣也不清楚,得问他老人家,不过微臣想或许他老人家也很迷惑吧。”

  “哦?此话怎讲?”朱翊镠追问。感觉这小子说话还挺有趣的。

  “因为他老人家动不动说微臣不像他亲生,怎么看都像是路边捡来的,这个恐怕只有问微臣的娘了。”

  说得好像隔壁老王生的一样。

  不过朱翊镠发现身边姓“王”的可真多,什么王锡爵、王家屏、王之垣、王象乾、王承勋、王守中、王大锤、王安等……随便一数就一大堆。

  “你平常话也多吗?”

  “陛下,不是的,微臣是见了陛下兴奋,所以才多说了两句。”此时申用嘉仿佛将他爹的嘱咐早抛到九霄云外。

  “免礼吧。”直到这时朱翊镠才让申用嘉起身,“知道朕为什么召见你吗?”

  “不知道。”申用嘉摇头。

  “那你兴奋什么?”

  “微臣一直想见陛下来着,只是没有机会,今日有幸一见,当然兴奋。”

  “为什么想见朕?”

  “陛下目光卓绝,极富远见,行为又往往出人意表,与凡夫俗子不一样,这样的高人,微臣当然想见。”

  “你爹踏实稳重,可听你说话怎么油嘴滑舌?莫非真是路边捡的?”

  “不瞒陛下,有时候微臣自己也这样想。”申用嘉微微一笑,继而又认真地解释道,“不过微臣刚才所言发自肺腑,并非油嘴滑舌成心恭维陛下。”

  “嗯。”朱翊镠点点头,当然他也听出来了,“听说你不好读书?”

  “陛下,微臣觉得不是不好读书,而是不好某一类的书。”

  “比如呢?”

  “比如科考类的书臣确实不喜欢。”申用嘉坦诚地道。

  “为什么?”

  “感觉乏味无趣。”

  “那你喜欢哪一类的书?”

  “微臣喜欢的书好像世上所见不多。”

  “是吗?说来朕听听。”

  与这样思想怪异的人聊天,朱翊镠觉得是一种乐趣。

  只听申用嘉不紧不慢地回道:“启禀陛下,微臣对人类身体结构感兴趣,而且很喜欢为此而作画,可惜这方面的书籍寥寥无几。”

  “你作画水平很好?”

  “陛下,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作画。”

  “什么意思?”

  “这个……”申用嘉看了侍立一旁的近侍一眼。

  “你先退下吧。”朱翊镠会意,忙朝近侍一抬手。

  近侍转身去了。

  “怎么?还不好意思说?”

  “陛下,的确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其实主要也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担心陛下会像父亲一样骂微臣不务正业。”申用嘉这会儿回答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各行业无贵贱之分,只要你不偷不抢,朕骂你作甚?”

  “多谢陛下!那微臣就放心了。”

  “快说。”

  “微臣喜欢研究人体结构,尤其是女性的身体,所以作画也以女子为主,而且,而且最好是不,不穿衣服……”

  “你是想说喜欢画女性的身体吗?”朱翊镠敏锐地道,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幅不可描述的画面。

  “陛下,正是。”申用嘉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似的,“与陛下这样的高人说话就是痛快,一语中的。”

  “你平常都用什么作画?”

  “黑炭笔。”

  “需要人物标本吗?”

  “倒是想要,但微臣知道不现实,所以基本上靠想象。”申用嘉回道。

  “你父亲可知此事?”

  “不知道,与他提及过一次,但结果陛下也该能料到,之后再也不敢提了。”

  “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有这个爱好?”

  “自打微臣身子发生变化、声音变得粗犷之后就逐渐喜欢上了。”

  “有成品的画作吗?”

  “有。”

  “改天拿来朕瞧瞧。”

  “但微臣恐怕污了陛下的眼睛。”

  “你在这里说一大通,也没见你担心污了朕的耳朵呀!”

  “……”申用嘉被噎了一下。

  “既然那么喜欢研究女子身体,又喜欢作画,那你何不多娶几位老婆,关起门来研究、作画,而要单身至今?”

  “回陛下,微臣担心她们说我下流无耻,届时传开,微臣倒不担心自己,可父亲是首辅,他老人家还要脸……”

  “什么下流无耻?这是艺术,一门高超的艺术,而且朕可以告诉你,这叫人体素描。”朱翊镠掷地有声地道。

  “陛下真乃微臣的知音啊!”申用嘉激动得再次跪倒,连连磕头。

  “早知道派你随张简修他们一道,出海去西方国家瞧瞧,那边早有人钻研这门艺术。”朱翊镠道,“本朝那么传统、保守,你这想法如此怪异大胆,若不是遇到朕,你有多好的想法也只是想法。遇到朕,是你三生有幸啊!”

  听着朱翊镠这番话,申用嘉心中不禁一荡,似乎听到弦外之音……

  “你先起来。”

  “多谢陛下!”

  “你有独特的爱好与追求,就像郑恭王世子一样,朕肯定是鼓励的,但朕不是毫无要求。”朱翊镠一本正经。

  “陛下请说。”

  “算了,你还是先把你的画作拿给朕看一看,然后再给你指示。”

  “好,微臣现在就回家取去。”说着申用嘉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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