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欢声不断的正院里,突然寂静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了,原本依着尔芙正撒娇的小七,也乖乖地坐正了身子,这让刚刚还在低声说笑的尔芙有些不适应了,怎么四爷的杀伤力就越来越严重了呢!
几位格格,瞧着神态还算正常。
乌拉那拉氏,那白眼都恨不得翻出天际了,脸上写满了嫌弃二字。
李荷茱李侧福晋则是因为从小养成的口味和尔芙等人太过不同,脸色也显得有些不好看,但是还算矜持,并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不过不管她们喜好如何,尔芙是连喝两碗粥,又用了两个女乃饽饽,这才撂筷子。
随着尔芙这边一撂筷,乌拉那拉氏就忙丢了手里的汤匙,其他几人也都一一坐正了身子,尔芙听着动静,扭头看去,其他人还好,不管怎么样,总归是喝了一碗粥,吃上几块点心,并没有端着架子不动筷。
这么一对比,便把乌拉那拉氏显出来了。
只见乌拉那拉氏用的那只青釉莲花碗里,一碗荷叶莲子粥就根本没怎么动,筷子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在筷架上,描画着青花纹的浅口吃碟里,更是一看就没有用过的,也不知道乌拉那拉氏是吃不惯这种家常饭菜,还是怕有人在吃食里动手脚……
不过尔芙不是个喜欢多生是非的人,瞧瞧就将脑袋瓜儿转过去,该漱口漱口,该净手净手,简单收拾一番,便直接离开了桌边儿,端着一盏茶,坐到了堂屋上首摆着的方桌旁边去了。
她是不打算出去吹冷风了,外面阴涔涔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雨了呢。
当然,尔芙也不是就不管乌雅格格那边儿的情况了,不然不就成了做样子了,她是本分实在的人,所以她时不时就让诗情和诗兰去产房那边瞧瞧,也交代守在禅房门口的毓秀姑姑一有消息就报过来,这样一来,她也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待在房间里等待了,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府中内眷扯扯闲篇,时间倒是不耐熬了。
等来等去,等来等去……又是小半天了。
尔芙坐在堂屋里都等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了,乌雅格格那边儿还没有动静呢。
如果不是乌雅格格却是出现了宫缩阵痛等生产前的症状,她都要怀疑乌雅格格是不是在和大家伙儿开玩笑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担心起来,毕竟这宫缩阵痛的时间也太久了。
她强作镇定地踱步到产房前,问过了等在廊下整晚的梁太医,还有房间里经验丰富的稳婆二人组,得知乌雅格格虽然阵痛的时间有些久,但是到现在宫口都没有开全,羊水也没有破,而且胎儿还好好待在肚子里,便是耽搁的时间久些,却也没有任何危险,这才放心地回到了堂屋那边继续等着。
既然没事,那就继续等吧。
她有些心神不宁地坐在堂屋里,听着下首众女唠家常,随着众女的话题从最近时兴的绢花首饰的样式,扯到了前些日子宜妃娘娘回府省亲,当众教训亲族同好的事上,产房里的乌雅格格终于发动了。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顺着小风,如撕绵扯絮般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尔芙慌忙起身,急急赶到了产房的门口,其他女人则是紧随其后,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地往产房里面瞧去,只是窗边还挡着遮风避寒的屏风,便是她们将脑袋瓜儿贴在窗户上,却也看不到里面分毫,但是听着里面乌雅格格的闷吼声和稳婆们的鼓劲声,应该还算是顺利吧。
“行了,估计也快了,那就在外面稍站站吧。”她回头瞧瞧身后双眼泛红的众女,满脸是笑地招呼道。
说完,她又让诗兰领着那些闲着的小宫女去堂屋里搬来椅子,落座等候。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天上的云层越堆越厚,天色也渐渐沉了下来,小凉风更是嗖嗖地刮起来了,尔芙有些担忧地瞧着天上,生怕一场雨说来就来,将这满院女眷都浇个正着,也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产房紧闭着的房门,终于被稳婆从里面打开了。
嘎吱……
细微的开门声响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尔芙自个儿的心理作用,她心底竟然涌起了一种不祥和惶恐来,所以她不自觉得就站起身来,迎着还未跨过门槛走出来的稳婆就迎上前去了。
“怎么样?”她颤着声音问道。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还请福晋自个儿进去瞧瞧吧。”稳婆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忐忑和尴尬,但是她也不敢不回答,她稍作沉吟,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说完,稳婆就微微侧身,让出了门口位置,让尔芙能够进到产房里。
尔芙见状,便知道她心底的不祥预感,怕是成真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在心里给自个儿鼓鼓劲儿,终于故作勇气地迈过那道门槛,走进了弥漫着血腥酸涩味道的产房里,强忍着闷热和各种不适,来到了乌雅格格躺着的大炕跟前儿。
只一眼,尔芙就明白了稳婆神色有异的原因。
紧挨着落地罩的炕边儿位置,一个大红色金丝绣福禄双全纹路的锦缎襁褓里,一个已经穿上同色同花纹小衣的婴儿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只见他脸色泛青,还隐隐透着诡异的紫斑,紧紧抓着襁褓边的双手,十指指尖都是黑色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正常的婴儿模样,加之尔芙并未在外面听到婴儿落地的啼哭声,哪里还想不出是怎么回事呢……
她有些心虚地别过了脑袋瓜儿,不让自个儿再去看炕上躺着的那个瘆人婴儿,一双眼睛如喷火似的紧盯着稳婆,厉声问道:“你们不是说乌雅格格这胎没什么大问题么,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战战兢兢地跟在尔芙身后的稳婆闻言,登时就跪在了地上。
她连连磕着响头,直磕得脑门都有些泛青红肿了,这才颤声解释道:“福晋恕罪,福晋恕罪……奴婢们伺候乌雅格格生产,绝对是尽心尽力,没有半点懈怠疏懒之处,小阿哥如此情况,绝不是奴婢们所致,而且您也瞧见了,小阿哥打从落地那刻起,那就是一点呼吸都没有啊!”
“喊,使劲喊,吵醒了乌雅格格,看你们要怎么交代!”尔芙没好气地教训道。
不过她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到稳婆们的身上,小婴儿满脸青紫,一看就是胎儿腹中的死胎一个,显然是应了几位太医的诊断,这胎儿就是保到足月生产,亦是保不住的。
她气就气这两个稳婆办事真是太糊涂了。
你说,就算是乌雅格格生下死胎来,有些晦气,却也不是什么不能公开的秘密,把自个儿鬼鬼祟祟地弄进来,这算怎么个事儿呢,这要是有人故意挑拨,说自个儿害死了乌雅格格才落地的小阿哥的话,一生下孩子就陷入昏睡的乌雅格格还不得信以为真,那自个儿这就算全身张嘴,也解释不清楚啊!
嗐……
这不是不吃羊肉,反惹一身骚么!
尔芙满脸懊悔地叹着气,迈步走到了房门口,对着门外众女道:“乌雅格格孕中忧思太过,腹中胎儿还未落地就没了呼吸,真是让大家伙儿跟着空欢喜一场,你们也都别在这里围着了,早些散了吧。”
说完,她又让稳婆将那个已经用襁褓包好的死婴抱出了房门,让梁太医亲自检查。
虽然她已经被稳婆坑了一把,但是尔芙也不能任由这盆污水就这么扣在自个儿的头上,要趁着众女还未散去之前,让梁太医确认乌雅格格产下死胎的原因,尽量让事实真相被更多人了解到呗,不然自个儿还能怎么办呢……
其实也怪她自个儿了,都怪她多思多想,疑心生暗鬼了。
她见稳婆一副为难无比的模样,便不自觉地想到了近亲成婚的避忌,直接就联想到了乌雅格格可能生出怪胎,然后就不可避免地想歪了,想着自个儿作为嫡福晋,四爷又不在府里,一定要替四爷管好后院,小心处置,不让消息传扬出去,可不就跟着稳婆进去了。
如果不是她先入为主地想到乌雅格格生下怪胎,她也不会不问清楚就进去了。
梁太医瞧瞧稳婆抱着的襁褓,又瞧瞧尔芙铁青的脸,心里已有定论。
不过他并没有当即就作出判定,而是上前一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三根手指搭在了婴儿瘦如筷子的手腕上,屏息凝神地细细感受着根本不存在的脉搏,又试了试小婴儿的呼吸,确认小婴儿已经彻底没有了生命迹象,这才收回了搭在婴儿手腕位置的手,恭声禀报道:“启禀福晋,微臣细细检查过,确认婴儿生机全无,且身体渐凉,至于具体死因,怕是还需要另做检查。”
“嗐,真是空欢喜一场。”尔芙闻言,又是一声叹息,便让梁太医将死婴的尸身带回到前院去了,同时安排了赵德柱随行伺候着,定要亲自将死婴尸身交到陈福手中,由陈福亲自监督太医们勘验死因,做好尸身防腐能工作,务必要让四爷看到小阿哥一面。
所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死婴的尸身在,便不担心有人存心攀诬了。
当然,这仅仅是尔芙的目的之一而已。
她还有第二个原因,因为小阿哥是皇室血脉,便是他一落地就断气了,那就是爱新觉罗氏的人,他的身后事,并不是尔芙一个府里嫡福晋能做主的,不但要经过四爷,更要通知宗人府那边儿,但是具体流程如何安排,她并不是特别了解,又不想当场露怯,所以她为了保主自个儿的脸面,这才让赵德柱和梁太医将死婴尸身送到前院去给陈福去处置。
至于第三个原因,那就是她实在不想和这个死婴同处一院,心里都瘆得慌……
即便害死乌雅格格所生婴儿的人不是她,不存在什么做贼心虚的说法,但是当她瞧见死婴满脸青紫、全无血色、眼圈黑紫的模样,再联想到从小到大看过的各种恐怖片、听过的鬼故事,她这个胆小鬼还是忍不住会觉得后背发凉、心底发虚啊。
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她都想要请人进府来驱驱邪气了。
安排好这些,尔芙瞧瞧那些背后如有狼撵似的众女,忍不住地叹了口气,真羡慕这些看完热闹就洒脱离开的人。
她也好想回到自个儿的房间去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然后躺在温暖馨香的被窝里,安安心心地睡个回笼觉去,但是她是嫡福晋,她是府里的女主人,她不得不留在这里等乌雅格格醒来,免得到时候乌雅格格醒来又哭又闹,自个儿还得连滚带爬地往这边儿赶。
尔芙目送着众女离开,目送着赵德柱和梁太医的身影离去,转身回到了产房里,她左右瞧瞧,又看看墙角摆着的炭盆,伸手摸摸铺着毡毯和炕席的火炕,扭头对着旁边伺候的柳苗和青雀,吩咐道:“房间里已经够热了,炕上也有余温,还是把这些炭盆都撤下去吧,免得热坏了你们格格,再拧条温帕子过来给你们格格擦擦头脸,让你们格格睡得舒服些。”
一切都安排好,她也不打算留在这里闻血腥味了,便直接回到秋雨楼的堂屋里等信去了,和尔芙一块等在秋雨楼堂屋里的,还有替乌雅格格接生的两个稳婆。
相比起尔芙的悠闲自在,两个稳婆就显得忐忑极了。
她们都是德妃娘娘通过内务府安排过来的,顶是经验丰富,但是却没能保住乌雅格格这胎儿,一想到当初德妃娘娘找到她们时的那些吩咐,那身上就是一身身地冒冷汗,再加上她们在产房里闷了大半天和整晚,那模样就更显狼狈了,瞧着也是可怜。
不过尔芙却没那么好心出言安慰她们,她们领的就是这份差事,好了领赏、坏了领罚,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再说她们都是德妃娘娘指派过来的人,她和她们接触太多,兴许还会引起德妃娘娘那边儿的误会呢,正所谓不做不错、少做少错、多做多错,所以她就很自然地闭起眼睛,抓紧享受着这暂时的安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