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来,赶快把四福晋扶起来,再送杯安神茶过来,另外再去请太医过来瞧瞧,这也不知道是伤到哪里了,怎么突然就摔倒了呢!”说到最后,德妃娘娘将注意力转回到尔芙的身上,瞧着尔芙正龇牙咧嘴地坐在榻上揉脚脖子呢。
真是越忙就越乱……
德妃娘娘心里如此想着,脸上挂着些许无奈地坐在了旁边的桌边儿,就算如此,她也没有忘记演完全场,继续说道“这次闹够了吧,闹够就坐下好好歇一会儿,等老四过来和他好好说说你的委屈,何必闹成这副样子,让本宫跟着你一块丢脸。”
“妾身也不想的,还不是被府里那些姐姐妹妹气得乱了心境。”尔芙哽咽着说道。
“这宫里宫外的女人,谁的日子不是这么熬过来的,凡事往开想点,你瞧瞧你跑到宫里闹一圈,自个儿的脸面丢了,本宫也跟着丢脸,其实还连累得老四没了脸面,你说说这事再被人添油加醋地往外传扬一番,你让老四怎么在外面应酬呢,做事就不知道好好想想呢!”德妃娘娘摇摇头,沉声劝说道。
尔芙摸摸眼泪,有些羞臊地低下了头“妾身也知道自个儿不该如此不顾体面的,就是一时火气上来没控制住,再想到妾身往日里待府中那些姐妹宽和温厚,但是她们竟然暗地里在小七的衣裳里做那些阴损手段,妾身就觉得委屈!”
不过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德妃娘娘也就打算放开防备地好好倒倒苦水了。
想到这里,德妃娘娘一口气地喝光了茶碗里的剩茶,然后洒脱地用袖子擦擦嘴角,继续和尔芙倒着心里的苦水“老七那丫头死得太冤枉了,因为但凡本宫那时候有一点点的理智在,本宫都不会不顾身体状况地强行有孕,让好好的孩子生下来就注定活不到周岁。
老七过世后,本宫都不知道本宫是怎么熬过来的,因为本宫太后悔了。
后来温宪的出生,于本宫而言,真是天赐之宝一般的存在。
本宫至今还能记得温宪出生时候的模样,其实她也不是足月出生的,那时候本宫还沉浸在老七那丫头过世的痛苦中,虽然不至于茶饭不思吧,但是难免有些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是谁在本宫的殿门口撒了菜油,本宫一脚踩下去就摔倒了,当时就是满眼的血色,本宫就那样生产了。
她的脸都是红的、皱巴巴的,好像小老头似的,秃秃的脑袋,那叫一个丑。
不过就算是温宪出生的时候不漂亮、不精致,但是本宫还是将她视若珍宝,因为她和老七就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好似是上天将老七还给了本宫。
温宪也是聪颖,诗书琴画,样样精通,博古通今,饱读诗书,甚至比那些跟着师傅在尚书房读书的阿哥们都要出众。
只是本宫见她越出众,便也越担心她的归宿。
你也知道,这宫里的公主们并不幸福,往往要远嫁和亲,一旦离开了从小生活的紫禁城,她们并不适应塞外苦寒的生活,早逝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反而过得好、过得如意的公主是少见的。
本宫不舍得温宪远嫁,也不愿意温宪远嫁,但是也怕她会远嫁。
当其他公主跟着嬷嬷们学习针黹女工、研究厨艺的时候,本宫就仗着恩宠,求着皇上答应让她随老十四一块读书、习武,本宫希望她有康健的身体和坚韧不拔的性格,为了让她适应草原生活,甚至主动将她送给太后抚养,因为这样就算是将来她远嫁和亲,兴许也能成为公主当中的少数幸运者,让她能够在偏僻苦寒之地,仍然活得痛快、活得恣意。
太后无子无女,温宪在她身边,享尽宠爱,如此看来,她和老十四都是本宫最幸运的孩子了,但是相比起老十四,她又是个短命的孩子,本宫瞧着她长大,千求万求地求着皇上将她留在京里,避免了她远嫁和亲,瞧着她披红出阁,本以为她能成为公主里的幸运儿,但是她却早早地过世了。
那日,于本宫而言,无异于天崩地陷。”
说到这里,德妃娘娘真的有些说不下去了,她仿佛又一次地回到了得到温宪离世消息的那一刻,天旋地转,更荒唐地怀疑是身边宫婢和自个儿开的一个不好笑的玩笑,但是她的理智又清楚地提醒她是真的,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痛彻心底,偏偏她还要打起精神去安慰得知死讯就有些不大好的皇太后,天知道她是如何挺过来的。
因为情绪上的极端悲伤,她捂着脸,不顾仪态地哭出声来。
其实这本不是德妃娘娘的计划,她是想要和尔芙卖卖可怜,让尔芙明白乌雅赫赫在自个儿心目中的地位,免得尔芙不尽心帮衬乌雅赫赫,但是此时此刻的德妃娘娘却已经没有心情和尔芙谈起乌雅赫赫的事情了。
确实,乌雅赫赫曾经在她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里,给她带来了很大的温暖。
不过相比起温宪在德妃娘娘心目中的地位,乌雅赫赫就是一个卑微得有些可怜的替代品而已,她根本不愿意让她对温宪的那份追忆缅怀之情里,掺杂任何杂质。
她哭得悲戚,老泪纵横,让尔芙发觉眼前的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尽是一位伤感子女早早离世的可怜母亲,她越是如此,尔芙就越是觉得眼圈发涩,也许天下所有母亲赋予给儿女的母爱都是最单纯无私的,便是其中有所算计,也不能掩盖住母亲抚育儿女的那片慈爱之心。
尔芙想真该让四爷来看看如此状况下的德妃娘娘。
她认为四爷和德妃娘娘的关系不能如亲生母子那般和睦热络,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四爷和德妃娘娘都太骄傲了,他们骄傲到不愿意让至亲之人看到自个儿脆弱的一面,若不是机缘巧合,想来德妃娘娘也不会在自个儿跟前儿如此失态。
就在尔芙如此想着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宫婢们通传禀报的声音。
--四爷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情绪起身相迎呢,德妃娘娘已经拧着帕子,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痕,动作如风地往内殿里走去了。
果然是如此骄傲!
“娘娘呢?”就在尔芙回眸看向德妃娘娘背影的时候,四爷已经由宫女请进了偏殿里,他左右环顾一周,却并未注意到内殿门口微微摇晃着的珠帘,低声问道。
尔芙指指内殿的方向,轻声答道“娘娘刚刚进内殿去了。”
四爷闻言,脸色登时一沉。
尔芙见状就明白了,这四爷又误会了。
她忙上前一步,低声解释道“娘娘刚刚和我回忆过往的琐事,心里有些沉重,泪洒衣襟,我和娘娘都是妇人,她失态些是无碍,便是旁人见了,也不会觉得不妥,但是你到底是个男子,娘娘行事最是谨慎,自是紧紧忙忙进去整理妆容去了!”
说到这里,她还不忘补充了一句自个儿的猜测。
“我觉得娘娘的身体有些不舒坦,我过来的时候,见她素面朝天,头上还勒着一条抹额,不过我还没等找到机会问问娘娘呢!”
四爷听完,颇有感触的低喃道“娘娘年纪大了,也是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说完,他就对着进来奉茶的苏姚,低声吩咐道“听福晋说起娘娘似是身体不适,你们可曾请过太医过来诊治,还是有什么人惹娘娘不高兴了,只管和本王说!”
“回王爷的话,娘娘并无身体不适,只是昨个儿夜里偏殿那边有些吵闹,娘娘睡不踏实,闹得娘娘没有能好好休息,所以有些精神不济。”苏姚闻言,倒是也没有瞒着,恭声答道。
如今这宫里的新人儿位分不高,却个个被皇上宠得性子野极了。
本来永和宫这边就住着德妃娘娘和后殿里的成妃娘娘,以及两位入宫侍奉已久的贵人小主,德妃娘娘这位主位娘娘性格好,待人宽和,更没有拿捏其他妃嫔的毛病,宫里几位主子处得融洽,但是自打从畅春园回来,那两位新侍奉皇上的常在搬到永和宫来,这宫里的清净就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德妃娘娘不愿意和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计较,苏姚她们这些宫婢却心烦已久。
“偏殿那边住着的是新入宫伺候的?”四爷时男子,他不好插手宫闱之事,尔芙作为德妃娘娘的儿媳妇,便不需要顾忌这些繁文缛节了,她得到四爷的眼神暗示之后,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
“是的,正是新入宫伺候的两位常在小主。”苏姚轻声答道。
苏姚还要说说这两位常在小主的问题,德妃娘娘已经仪容齐整地走出内殿了,她很是及时地开口制止住了苏姚,挥挥手将苏姚打发了下去,扭头对着尔芙和四爷说道“她们年纪小,爱玩爱闹,但是对本宫恭敬有加,并无任何出格之举,你们别听苏姚胡说!”
“娘娘,妾身和王爷都知道您是最爱清净的,若是那两位新人常在吵闹得厉害了,不如将寻个由头将她们打发到其他宫里去,旁人也不会挑出您的错处,若是您不好出面的话,那妾身就让小七来给您做做伴!”尔芙闻言,却并不认为苏姚是在胡说,因为苏姚要是敢随口胡说,德妃娘娘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人在跟前儿伺候着了。
而她所提出的让小七进宫给德妃娘娘作伴,更是她的心里话,也是她想出的办法,因为总不能让小七进宫没个住处吧,这样就可以让德妃娘娘名正言顺地将那两位常在小主安排到其他宫里住着去了。
不过德妃娘娘却没有打算同意尔芙这个任谁都能看出来问题所在的建议,她神色淡淡地摇摇头后,笑着道“本宫和成妃、两位贵人住在永和宫里是住,多添两个常在同住,也是住,本宫没有那么矫情,而且本宫没有休息好,也不是她们两个闹的,本宫这年纪越来越大了,精神劲头不如以前,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再说皇上才刚刚离宫出巡,本宫就将他新纳的常在赶出永和宫去,瞧着也不好。”说完,她又是坦然一笑,以示自个儿并不在意这些琐事,但是她心里何尝不想将那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人儿赶出去呢,她就是不愿意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毕竟现在是老四和老三监国理政,正被朝臣宗亲盯得紧呢,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兴许都会引申出天大的麻烦来,她实在是不愿意给老四增添麻烦。
“娘娘,您实在不必顾虑太多,只管自个儿高兴就是。”尔芙看不出这点,四爷却看出了德妃娘娘的顾忌,他笑着来到德妃娘娘的跟前儿,轻声劝道,他是和德妃的关系不太亲近,但是他也不愿意自个儿的额娘过得太委屈自个儿了。
德妃娘娘又是一阵摇头,因为她在宫里这些年,比谁都清楚宫里的事,但凡是在宫里生活的女人,便是身居高位,贵为皇后,也没有人真正高兴痛快,很多时候都是自个儿哄自个儿高兴罢了,她也是一时接受不了皇上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薄情举动,过上几日,这点不痛快就过去了。
她自个儿知道自个儿的事,她都这把年纪了,早就没有那些争宠的心思了……
四爷见德妃娘娘坚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暗暗将那两个惹德妃娘娘不高兴的常在记在了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人儿“儿臣瞧着娘娘的脸色不大好,便是不想法子将惹您不痛快的人轰出去,也该请太医过来瞧瞧,让他给您开些安神的汤药,好好调理调理身体啊!”
“得得得,一会儿就让苏姚去请!”德妃娘娘闻言,笑着点点头。
她不想再顾前顾后,不想去考虑别人会如何看待自个儿,她只是享受老四对自个儿的关心和体贴,这是一个母亲最大的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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