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红雕祥云纹的精致食盒中,八角形的描金攒盒里,成宝塔状地摆放着四样小点心,分量并不多,但是却做得精巧,大小不过酒盅。
这种吃食,在四爷府里,算不上多么精致。
不过对于一个守门婆子来说,谭婆子是很少有机会能够吃到的,就算是跟着尔芙这个手脚比较大方的主子当差,即使如此,她也只是尝了一块芙蓉糕就将攒盒收进了柜子里,想着过两日轮休就带回去给家里头的孩子们尝尝,直接将陆格格曾经打发宫婢送吃食过来的事情,连通报都不曾通报就压了下来。
这要是换做以前,尔芙就算是知道,也笑笑就算了。
现在么,只能说谭婆子赶得日子不巧罢了。
化名为刘氏在小厨房里做厨娘的瑶琴,脱离开了尔芙身边那些繁杂琐事,每日除了帮衬着小生子准备一日三餐,大部分时间都很是清闲,她很快就从做洒扫的小宫女那里得知了谭婆子的这种做法。
要说主子最讨厌什么样的奴仆,那自然是喜欢自作主张的。
她听着清扫院里积雪的小宫女们的对话,默默地将这事记在了心里,找了个空档,便将这消息告诉了过来小厨房传菜的丫儿,她照样禀上去,却也没将这事太放在心上,毕竟在她看来就算是谭婆子的做法有些不妥当,而自家主子素来和善,想来也不会太计较,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只是她没想到,尔芙就就着这事认真起来。
她笑着拨动着腕间的赤金绞丝镶莲子米大小红宝石的镯子,吩咐丫儿扶着她换了身出门的衣裳,裹着滚风毛的浅紫色银丝绣折枝花袍摆的披风,便装作不经意地往前院走去。
西小院,方方正正的三进院落。
尔芙沿着大青石铺就的小路,经过穿堂,坐着软轿就出去了。
打从尔芙的肚子越发明显,四爷就不大同意尔芙出去了,尤其是这样子的下雪天以后,天寒地冻,路滑难走,生怕她出现什么意外,丫儿扶着轿身,有些不敢迈步地跟在软轿旁边,瞧着撩起轿帘往外瞧的尔芙,满是担心的轻声询问道“主子,您这是打算去哪里呀?”
“府里头来了新姐妹,我过去瞧瞧呀。”尔芙不经意的答道。
“主子,您不是最不耐烦和府里的其他女眷打交道么!”
“咳咳咳……
这话,你自己个儿知道就是了,不许在外面胡说。”尔芙有些不大适应丫儿的直接,她笑着摆了摆手,招呼着丫儿上前一步,轻声叮嘱道,她可不希望丫儿无意间就惹上了口舌,被人指责个不敬主子的罪名。
“奴婢晓得。”丫儿一脸怕怕的答道。
“行了,天气挺冷的,你也别扶着轿身跟着了。”说着话,尔芙就将身边放着的手炉交给了丫儿,免得冻坏了这个自小长在南边的丫头,打从跟着她在庄上小住一段日子以后,丫儿这丫头就越来越不拘束自己个儿的性子,总算是有了及笄少女的天真活泼。
“奴婢不冷,这个还是主子拿着暖手吧。”
“让你拿着就拿着吧,软轿里有暖炉,我一点都不冷。”尔芙无所谓的笑着说道。
丫儿也不再推脱,毕竟路上来往的宫婢不少,让旁人瞧见,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兴许还会传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传言来,她笑着将手炉收进细棉布夹棉的袖筒子,讨巧说道“那奴婢就先替主子捧一会儿。”
“嗯,那你就好好捧着吧。”
说笑间,尔芙就已经坐着软轿来到了无双阁前。
这还是李荷茱进府以后,她第一次往园子里走动,瞧着银雪覆盖下的色彩分明的二层观景小楼,她含笑扶着丫儿的手腕下了轿来,迎着廊下伺候着的宫女,朗声说道“你家侧福晋可闲着,我瞧着今个儿天气不错,特地过来找她说说话呢!”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一人迎了上来,一人进去通传了。
尔芙装作没瞧见似的抬手免了迎上前来的小宫女见礼,任由她拖延时间地说着千篇一律的讨巧话,笑着哼哼哈哈地应承着,暗道这李荷茱不愧是朝鲜国帝姬的身份,还真是个讲究排场的,这要不是无双阁没有个暖阁、偏房这种地方给来访的客人歇脚,怕是这会儿她就被迎进去喝茶了吧。
少时片刻,来不及重新梳妆的李荷茱就迎了出来。
“原来是瓜尔佳氏姐姐,快快请里面坐吧。”说着话,她就虚抬着胳膊,客气地将尔芙让进了无双阁,“姐姐怎么今个儿得空来妹妹这里说话,您有什么要吩咐的,打发个人过来吩咐一声就是了。”
她瞧着尔芙披风下微隆的小腹就一阵牙疼。
顶着这么个大肚子,老实待在自己个儿院子里安胎不好么,怎么还非要到处跑,最重要的怎么还跑到无双阁来,这要是尔芙回去说个腰疼、肚子疼,自己个儿在四爷跟前,还不得落埋怨,真是腻歪人,强做笑容的李荷茱,很是热络地招呼着近身宫婢奉上茶点,心中却满肚子反感的连连吐槽着。
“您这话就真是太客气了,我这不是瞧着天气放晴,想着园子里的景色不错,便过来找妹妹凑个热闹罢了。”尔芙装作看不出李荷茱眼底戒备似的笑着,抬眸环视着有了大变动的无双阁,扶着腰坐下身子,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柔声说道,“不过有些日子没过来,妹妹这里变化很大呢,瞧着和之前很不一样呢!”
说着,她就似是意有所指的指了指身下的官帽椅。
李荷茱闻言,腼腆一笑,似是有些羞涩地拢着耳边碎发,轻声答道“其实妹妹素来很喜欢贵国的家居摆设,正巧前些日子,妹妹清点库房的时候,发现了这套黄花梨木的家具,便求了嫡福晋做主拨了过来,也亏得早前重新布置过,不然姐姐过来,妹妹还真不好招待姐姐呢,毕竟姐姐现在身子有些重。”
说完,她就夸张地在身前画了个弧形,抿嘴儿笑着。
“妹妹果然是个细心的。”尔芙瞧着绢纱屏风阻挡着的内室里,那张若隐若现的三面围板填漆床,眼里闪过一丝嫌弃,有些捻酸的撇嘴道。
她才不会说她就是坏心眼的怀疑是四爷不习惯席地而坐和躺在地板上睡觉,所以李荷茱才重新改变了家居摆设,别以为她没来过就不知道李荷茱很少住在楼下的这间内室,反而是一直住在楼上的内室,连平素打理府里头的琐事,她也都是在楼上的小会客室见府中的管事嬷嬷的,那里可是照着朝鲜国的风俗习惯布置的。
要是李荷茱真的喜欢这些个用料厚实、考究的精致家具摆设,她怎么会很少待在烧着地龙的温暖楼下,反而住到楼上去,这无双阁的供暖系统,可不是她西小院新建起来的二层绣楼,那楼上就全靠房间里的熏笼和炭炉取暖,窗子又都是糊着的高丽纸,保温性并不怎么好,比起楼下暖洋洋如春日般的房间,楼上只能说是勉强不冷而已。
这不是自己个儿存心找罪受么!
李荷茱并没有错过尔芙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但是她却不以为然,打小生活在宫里,她远比尔芙更明白这些个权贵女人该怎么过日子,可不就是该攀附着男人,只要能让四爷宠爱她,别说是她要改变自己个儿的生活习惯,就算是让她成日装腔作势的学其他女人的做派,她也绝对不会有半点迟疑的。
虽说她现在打理着府里中馈,那些个宫婢仆妇不敢小瞧她,但是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打从她进府到现在,四爷是没有太过疏远她,也经常会过来和她说说话,却是一直都不曾和她圆房。
她至今都没有忘记那天,那是她进府以后,四爷第一次过来陪她用晚饭,她很是得意的命陪嫁的厨子准备了一桌朝鲜国风味的美食,结果四爷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但是她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四爷划过内室时的那道嫌弃眼神。
后来,她就将无双阁的摆设换了。
高床软枕、角几方椅……一切的一切都换了风格。
只不过她还是不大适应这样的家具摆设,所以就将楼上重新布置一番,想着自己个儿的时候就住在楼上的房间里,要是四爷来了,便在楼下承宠,但是这重新换了家具摆设都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是她还没有等到四爷过来住过,这位盛宠的侧福晋就来了,她真是后悔当初怎么就那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得罪了这个瓜尔佳氏呢,兴许那时候她该收敛些的,要是她不那么盲目自大,她就不会被四爷这般冷待了吧。
真的要怪,也该怪她那个倒霉的同父异母的兄长。
如果不是她那个倒霉哥哥灌输给自己个儿错误的观念,想着四爷是求着她下嫁,她也就不会稀里糊涂地和四爷来往,更不会还没进府就得罪了瓜尔佳氏这个侧福晋。
呼……按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李荷茱笑得更加谦和了。
“怎么不见妹妹的那个试婚格格过来呢?”尔芙不知道李荷茱的这番心路历程,更不知道她到现在都是处子之身,她笑着端起茶碗沾了沾唇,漫不经心的说道。
“您是说陆格格,她性子软懦,又畏寒怕冷的,估计这会儿又窝在房间里做针线活呢把,姐姐可是想要见见她!慧珠,你过去瞧瞧,若是陆格格方便,便请陆格格过来说话。”李荷茱虽然不知道尔芙为什么突然提起陆氏,却没有多合计,便让陪嫁宫女过去请人了。
别看尔芙不知道朝鲜国的那些古老习俗,可是架不住她在现代的时候,也跟着室友看了不少韩剧,对韩/国/人的姓氏,多少是有些了解的,猛然一听陆姓,便觉得有些奇怪了,“她姓陆?听着不像是朝鲜国的姓氏呀!”
“她不是我国人,而是贵国辽东人氏。
说来也是巧合,妹妹随着哥哥来朝拜大清朝皇帝,路过辽东府的时候,瞧着她卖身葬父可怜,便将她收在了身边,没想到,倒是因缘际会的有了这么一份姐妹情分。”说起陆氏,李荷茱浅浅一笑,轻声说道。
这名门闺秀出嫁,陪嫁丫鬟都是要精挑细选的。
在她看来,就算朝鲜国的规矩,可能不如中原这边讲究,但是李荷茱堂堂朝鲜国公主,她的试婚格格,怎么也该是从朝鲜国挑选出来的,而不该是个从路边随便买回来的小丫头,这陆氏的来历,怕是有些蹊跷吧。
虽然她心下疑惑,面上却是不懂分毫,她笑着和李荷茱说着闲话,从衣裳首饰到词曲话本,倒是也不见冷场,又过了有一盏茶工夫左右,她终于见到了这位陆氏,只见陆氏穿着一袭淡青色绣白色小碎花的大襟旗装,小小的两把头上,簪着一支雕梅花簪头的玉质长簪,脸上不着半点粉黛,俏丽地站在地当间,规规矩矩地屈膝见礼,当真如空谷幽兰般的清雅脱俗,这样的一个姑娘被李荷茱随手从街边捡回来,还当真是有一种淘到宝的感觉吧。
尔芙笑着褪下腕间的碧玉镯子,“头一次见妹妹,我这也没有什么准备,这镯子水头还算不错,便送给妹妹做见面礼吧。”
说着,她就将碧玉镯子递给了丫儿,示意她送到陆氏跟前。
陆氏又是一礼,这才规规矩矩地退到了一旁,站在李荷茱的身后,如同宫女般的小心伺候着,乖顺得如同小猫似的。
尔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氏,总觉得陆氏给她一种很诡异的熟悉感觉,瞧着她的做派,更是不自觉地联想到小说中的恶毒女配,却又说不出她哪里不对劲,“瞧着真是个丽人,妹妹好福气,其实我过来,除了想和妹妹好好说说话,也是想特地来谢谢陆格格给我送过来的小点心,味道当真不错!”
“婢妾惶恐,其实也是侧福晋吩咐婢妾送去的。”陆氏脸色一红,似是有些怕怕地看了眼李荷茱,忙摇头摆手地紧张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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