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白鲸港。
从睡梦中醒来的安森睁开双眼,十分自然的起床,洗漱,更衣,一杯不加糖的热咖啡两片黄油面包当早餐,顺便看完了小书记官昨晚就提前准备好的简报。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良好的原因,当他完成这一切离开卢恩宅邸的时候,竟然还比平时提前了整整半个小时,一秒不差;虽然现在的他严格意义上已经不再需要睡眠,甚至对连进食,阅读这些“日常”行为的需求都已经大大减弱,只是因为尚未摆脱对世界的“依赖”,被某种惯性维系着而已。
按照卢恩和某位精灵女王的说法,想要彻底摆脱这种惯性,至少需要近千年的时光…安森觉得自己还不需要那么着急。
虽然从府邸到白鲸港议会徒步也用不了半个小时,但安森还是按照习惯和莉莎一起坐马车前往;女孩儿特地换了身干净贴身的新军装,皮靴正好覆盖小腿的三分之二,黑色铜扣腰带甚至还略维衬托出了一点点腰背的曲线,领口则用一条红围巾做装饰。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莉莎最近对食物的兴趣正在逐渐减弱,开始对穿着打扮产生兴趣;安森思考了很久,在排除女孩儿长大了这个肯定错误的选项之后,只能认为她终于开始消费升级了。
就像原始社会的人类或者所有智慧生命,在摆脱了饥饿和食物匮乏的烦恼之后,最先不约而同的反应都是自身的外表。
动物表现为整理,洗刷甚至修剪自己的毛发,而人类则更进一步,会试图将更多颜色,材质不同的皮料布帛穿在身上,打扮得尽可能华丽。
至于更好用的工具,舒适的住所,寻找配偶乃至建立族群,都要排在后面。
除此之外,无论殖民地还是自己身边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风暴军团和射击军都在做着他们平时的事情,白鲸港依旧在正常运转;工厂,市场,大街小巷……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怎么可能呢?!”
看着满脸感慨的总司令大人,提前一个小时就在议会整理文件的卡尔翻了个白眼:“从叛…起义当晚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三天,各种麻烦事多了去了!”
“自治议会要清洗,总督府要建立,两个殖民地的不稳定因素要镇压,还有军队番号,新旗帜,和自由邦联的关系……我昨天晚上还在和艾伦・道恩讨论总督府是要采用委员会制度,还是干脆让军官团和参谋们接手,搞一个军政府出来!”
“哦,效率很高嘛!”安森有些好奇的挑了挑眉毛:
“那最终结论是什么?”
“结论?那就是没有结论!”
卡尔没好气道:“我的总司令大人,我们只能帮您准备草案,具体还是要您来拍板施行的。”
“我只能告诉你如果用委员会制度,我们没那么多办事员,效率肯定低下;如果建立军政府,那就必须让各级军官分区承包管理…对,差不多就是领主封臣那一套,路易・贝尔纳肯定比您更懂这些,不妨找他帮忙参考参考。”
“不能借助白鲸港原先的委员会,加上新大陆公司先建立起临时的班底吗?”安森追问道:“我们也没那么多行政事务需要处理吧。”
“确实没有,但那样的话就是继续维持自治状态,所以建立总督府的意义是什么?”卡尔先是一顿,嘴角突然上扬:
“您该不会觉得就算我们不派人监督,这两个自治议会还能对我们这支‘起义军队’忠心耿耿吧?”
呃,这倒是个问题……
安森微微蹙眉,在卢恩或者自己不浪费力量,大范围干涉现实的前提下,剥夺两个自治议会的权力,投入资源大幅度强化“总督府”的影响力和对殖民地的控制,似乎是保持团结的唯一选项。
层层分封的“军政府”是绝对不行的,委员会制度的话又没有那么多资源和人力,恐怕必须在控制力和影响力两方面做个取舍了。
“除此之外,贸易恐怕也是个大问题。”安森继续这个话题:
“无论我们是否起义,今年和本土的贸易都必然会中断,意味着有一大批煤炭和铁矿石无法脱手,变成现金和各种新世界缺少,或者根本不生产的商品;填不上这个窟窿,经济崩盘还是小的,就怕会出现大规模的叛乱。”
“原来您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啊!”卡尔的表情突然丰富了起来:
“看您今天的状态,我还以为您没觉察到自己不再只是风暴军团的总司令,而是冰龙峡湾的总督了呢!”
“应该说是冰龙峡湾的叛军首领。”安森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自嘲的笑意:“在不知道本土对我们的态度之前,整个秩序世界都是我们的敌人;一步踏错,全军覆没也只是转眼间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从现在开始,我们彻底没有退路了;”
“确实……”卡尔的表情也终于凝重了起来:
“所以,紧张吗?”
“啊,那倒没有。”
安森很是理所当然的耸耸肩:“毕竟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而我的计划非常完美。”
卡尔:“……”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参谋长总是有种错觉,那就是自己这位永远信心十足的上司其实每次在说他的“计划很完美”时,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计划,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偏偏每次的结果却都如他所料。
这当然不是真的…无论笼络自由邦联和东部的五个殖民地,还是推进新大陆公司,安森都是在认真研究了殖民地和本土之间的关系,尽可能搜集情报后得出的结论。
刨除政治和领土纠纷不谈,新世界的资源和财富对旧大陆很重要吗?
在真正抵达白鲸港,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在结束邦联的独立战争之前,安森对此的观点是“重要,但也只是锦上添花的程度”而已;但在深度接触,尤其是从无信骑士团手中拿到了一份下到新世界煤矿主,上到帝国皇室的走私名单之后,他的观点就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新世界的财富和资源对旧世界不仅仅是重要,简直称得上性命攸关!
从表面上看,失去新世界对克洛维只是少了一个原材料来源和消费品市场,而且占比不大――至少不是吹出来的规模――即便缺少的部分无法补充,最多也只是原材料价格上涨,消费品价格下跌而已。
但实际上却完全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无论以重工业为代表的钢铁厂,还是纺织,制糖,制盐,皮革一类的消费品,只要是工业化生产,哪怕些微的上下游波动都会引发剧烈的动荡和各种连锁反应。
缺少了廉价矿石进口,原材料价格就会开始暴涨,但工厂的生产指标却不能轻易减少,增加的成本就必须在价格和其它方面弥补;煤炭涨价又导致蒸汽列车的运费增加,进一步提高了所有制成品的成本。
于此同时,冒然缺少了一个可以倾销商品的市场,挤压的货物无法出手,本就蒙受损失的商人和庄园主们为了止损,只能选择降价出售,而这些商品的消费规模又都是有限的…类似圣徒历一百年初,克洛维城商人大规模破产的情况必然重演。
这还只是对克洛维,对帝国的影响只会更加强烈。
首先原本就已经因为战争丧失了与克洛维大部分贸易的帝国,随着殖民地脱离,又失去了另一个重要财源;当然这直的并非是直接税收,而是走私。
从扬帆城到捕奴港,遍布整个新世界的原材料走私贸易是帝国皇室最重要的进项之一,这是安森最初始料未及的;赫瑞德皇帝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宫廷开销有多少来自克洛维人的“贡献”;一旦两个世界的战争爆发,皇帝手中的财富立刻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
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一旦战争爆发,意味着汹涌海上所有的航线全部断绝;所有想要离开帝国,出海或者说到新世界重新开始的帝国人将被迫放弃他们的移民计划,被迫滞留。
原本安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克洛维每年一样有不少出海的移民;破产商人,无地的农夫,流浪汉,罪犯…数量不少,但也绝对算不上很多。
但当他真正认真了解过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相较于帝国,显然克洛维对新世界的原材料更加渴求,那么为什么先殖民新世界的不是克洛维,而是帝国人呢?
并且双方开始殖民地的时间也就相差百年,克洛维只控制了白鲸港和灰雪镇,帝国却已经有了六个大型殖民地;要是把那些零零散散的小型据点也算上,怕不是有上百个。
为什么?
刨除帝国人口比克洛维多,领土范围更广之外,一个最简单的原因就是生活在帝国的中下层万千民众,比克洛维人对离开故乡,前往新世界殖民这件事要积极得多!
新世界对旧大陆而言,就像一个巨大的泄洪口;所有的矛盾,都可以通过向殖民地大规模移民解决;暴动的农民,堆满牢房的囚徒,成规模的异教徒或者异端…把他们统统都赶到新世界,问题就解决了。
而丧失了这个“解压阀”,帝国就必须投入大量的资源,人力和物力来应对原本“不存在”的种种问题;或镇压,或安抚,必然会牵扯皇帝大量的精力。
并且这种矛盾并不会被时间消除,相反,战争拖得越久,镇压的越是凶残,矛盾就会愈发尖锐,一点一点,慢慢的侵蚀帝国统治的根基。
“……因此,真正应该为这场战争紧张,希望它尽快结束的人并非我们,而是帝国。”安森笑的胸有成竹:
“十月份…假如战争真的从六月开始,只要我们能拖到十月份,圣战军就不再是不可战胜的;十五万大军的辎重,这是一笔穷尽整个新世界都拿不出来的天文数字;他们想要继续战争就必须要靠海运。”
“长途跋涉,还得跨海运输…中间的损耗恐怕用十不存一都无法形容,教会可以补贴帝国的国库,但他们变不出粮食,更不会把水化成油和酒的魔术,那就只能对本土的底层民众敲骨榨髓,加快矛盾和冲突。”
“民怨沸腾,加上以贝尔纳和罗兰家族为首的贵族反对,你猜赫瑞德皇帝是能坚持一年呢,还是两年?”
“我不在乎!”卡尔撇撇嘴,把桌上的文件递过去:
“现在的我只考虑两件事――总督府怎么组建,还有今年挖出来的煤炭和铁矿石除了我们自己能消耗的部分,剩下的还能卖给谁?!”
看着参谋长涨红的脸,一副即将要爆发的模样,安森只得收敛了笑容,静下心来认真看了看他费尽心思准备的报告和计划书,默不作声的沉思了片刻。
“暂时…还是按照委员会制度建立总督府吧。”安森微微蹙眉道:
“我知道人手不足的问题,先考虑从白鲸港委员会中比较忠诚的人补充,至于基层可以考虑下守信者同盟还有…嗯,无信骑士团。”
“……你确定?”
“不确定,但总比把我们的军官都变成领主和小军阀要强。”安森摇摇头:“至少以眼下的情况,他们是不会背叛我们的。”
卡尔微微颔首,对于无信骑士团的情况他基本了解一二,知道这个组织已经算是被安森彻底收编了:“那原材料出口的事情怎么办?”
“很简单。”安森耸耸肩膀:“既然克洛维没办法买了,那就只能另外找个买家。”
“谁?”
“谁想买,我们就卖给谁。”安森用一种很玩味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参谋长:
“秩序世界,可不是只有克洛维与帝国这两个国家。”
不止这两个国家…卡尔愣住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北海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