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什伍德…或者说黑礁港议会,终于屈服了。
不仅仅是因为退路断绝,集体被俘,更是因为先遣军展现出的实力令他们发自内心的胆寒。
区区几百名士兵,在被“软禁”的前提下竟然突破了他们早已设置好的重重封锁,轻而易举的击退了谋夺战舰的守军,抢在黑礁港民兵主力回防前就控制了包括议会在内的大半个黑礁港。
能控制议会,就证明哪怕想要攻下黑礁港,对他们也是轻而易举。
其实当走出议会地下室,看到外面正在对峙的先遣军和黑礁港民兵时,普什伍德就已经明白“艾伦・道恩上尉”撒谎了,他们根本没有得到守军们的认可。
即便如此,他还是竭力说服了议会内的其他人,授予了先遣军全部的指挥权和对防线的控制权。
理由很简单: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再明白不过的问题。
先遣军或者说“艾伦・道恩上尉”敢撒谎,其实就是在划清他们的底线:承认先遣军对黑礁港的领导权,双方就还有合作的余地;不承认,那就是死。
在场的黑礁港民兵要死,地下室内被当做人质的议员和军官们要死,许多不明真相的民兵要死…他普什伍德,更是会第一个死。
而且绝对会死的很难看。
在如此直白的威逼下,普什伍德根本没有选择――至少他不认为自己有的选。
安森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黑礁港的军队,防御工事外加全城一应物资都归他调遣,但是……
“虽然知道黑礁港已经快要弹尽粮绝,但…但这也未免太彻底了一点儿吧?”
看着议员们整理后送来的一堆密密麻麻,鬼画符满天飞的账本,阿列克谢绝望的连吞枪自尽的想法都有了。
按照账面上的说法,黑礁港眼下总共有五万出头的人口――当然,仅仅是城市及原本周边村镇的,整个黑礁港殖民地总人口差不多是这个数字的四倍上下。
这么多人口,那么他们有多少军队呢?
七千人!
这当然不是黑礁港真的穷兵黩武,而是坚壁清野加上帝国围攻造成的结果――大量的青壮随物资涌入本就拥挤的城市,同时又面临极大的城防压力,自然会让黑礁港将这些“过剩劳动力”塞进守军队伍当中,加强防线。
至于新兵大量涌入,会不会致使守军战斗力下滑……
首先新世界的武器不是“武器”,而属于生活必需品,只要是正常生活的移民或者殖民地多少肯定是会用的。
而完全不存在的东西,当然也就没有下滑的风险。
一夜之间召唤出七千人的“大军”,再加上黑礁港独特的地理样貌造就的坚固防线,的确让他们在帝国面前获得了暂时性的优势――但代价也是相当的沉重。
那就是飞速消耗的物资。
如何维持军队的士气与战斗力,是一门众说纷纭的学问,复杂到很多观点彼此互相矛盾甚至严重对立的程度。
但有一个方面大家还是能取得共识的:那就是至少要维持一定量,起码是最基本的物资。
原本只有三千多士兵的黑礁港民兵团陡然翻倍,物资消耗自然也要翻倍;再加上因为战乱增加的流民人口,抵御帝国轮番进攻受到的损失和消耗…十几天的时间,物资储备早就已经见底。
“现在口粮还能让全城坚持三天,弹药更是只能维持一场战斗,这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弹尽粮绝了!”
随手把账本扔到桌上,左肩缠着绷带的阿列克谢翻了个白眼,脸颊微微抽搐:“怪不得这帮混蛋们交权的时候这么干脆,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因为真的要完蛋了!”
如果港口没有被帝国人炸毁,四艘海盗船还在,阿列克谢倒是觉得还能在海运上想想办法;但现在这么一副山穷水尽的模样,他实在是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能守住这里。
“倒也不用那么绝望,只是后勤储备快要见底,又不等于黑礁港真的连一块面包都没有了;弹药如果节省点儿,再坚持两场战斗也绰绰有余。”安森开口安慰道:
“比如我听说过有这么一座要塞,弹尽粮绝的情况下里面的守军还足足坚持了二十八天,直至某个意外才被攻陷。”
“可我们这不是什么要塞,而是几万人的城市!”
阿列克谢深吸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绝望的心情:“援军至少还要一周才能抵达,城外的帝国大军随时都会发动进攻,该怎么办?”
“简单。”安森耸耸肩:
“让帝国不要发动进攻,不就成了?”
看着“艾伦・道恩上尉”那副无所谓的态度,阿列克谢感觉自己肩膀疼得更厉害了:
“那请问,怎么做才能让帝国不进攻,要知道现在可是进攻我们的大好时机――如果我是伯纳德・莫尔威斯,我肯定会这么想!”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不这么想,让他们觉得暂时放弃进攻,通过其它手段才更有利。”安森眼珠转动,给出了答案:
“比如说…谈判。”
“谈判?”
阿列克谢困惑的挠头。
“嗯哼。”安森嘴角微微上扬:
“经历了昨天晚上的动荡,现在帝国人可能还不太清楚黑礁港已经‘变天’了;我们要把这个情报告诉他们,顺便释放一点儿善意,表示下我们的诚意。”
“然后他们就能放弃继续进攻,转过来跟我们谈判了?”阿列克谢满脸写着不信:“伯纳德・莫尔威斯不是个傻子,他相当谨慎而且相当了解风暴师的一贯作风――这可是您自己的原话。”
“没错,所以我们必须释放出更多的善意,或者说拿出分量更充足的筹码,才能让他略微放松警惕。”
安森对此表示赞同:“所以我们派出的谈判代表一定要很有分量,既要让相信先遣军已经控制了黑礁港,又要让他们相信克洛维人打算放弃黑礁港,对已经控制的区域十分满意,也乐意和帝国瓜分新世界。”
所以是打算示敌以弱,给对方能“不流血拿下黑礁港”的幻想…阿列克谢了然的微微颔首。
“可既然要谈判,那派谁去呢?”阿列克谢有些为难道:
“您现在是‘艾伦・道恩上尉’,但当初瀚土谈判的时候我们整个风暴师的军官团可是都列席了,伯纳德肯定记得您和我的身份,那……”
话音戛然而止。
看着微笑依旧的总司令,面色一僵的阿列克谢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瞥了眼左肩膀的伤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所以…您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对吧?”
“不完全是这样,顶多属于考虑周详。”安森摆出一副无辜中带着点儿得意的表情,双手一摊:
“毕竟…我的计划非常完美。”
……………………
黑礁港城外,帝国攻城阵地。
一场小型酒会正在司令部隆重召开。
虽然过去十几天对黑礁港的围攻战进展十分不顺利,就连殖民地总管大臣信心十足的夜戏最后也没了下文,但除战场之外人力资源和后勤资源贸易倒是繁荣兴盛,甚至有愈发做大做强的趋势。
为了答谢自己的“贸易伙伴”,同时振奋士气,伯纳德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凑出了一场轻奢酒宴,宴请军队里的高级军官和从后方赶来的殖民地商会代表。
特地换上了军礼服,搭配绶带与各种勋章,擦干了盔甲和军靴血迹的军官们在卫兵们毕恭毕敬的敬礼中走进灯火通明的营帐,与身材曼妙的贵妇小姐们翩翩起舞,觥筹交错。
紫中透红的葡萄酒,黑浓香醇的朗姆,璀璨如金的蜂蜜酒,搭配滋滋冒油的生煎香肠,精致甜腻又五颜六色的马卡龙,琳琅满目的各类坚果,殖民地风格的风味海鲜…让人丝毫想象不到,眼下正在围攻黑礁港的帝国大军物资已经极度匮乏。
但只要走出营帐,就不难发现那些已经多日没有领到足额补给,面色消瘦的士兵,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修葺工事;时不时还有人因为营养不良,饮水污染或者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倒地不起。
至于主动投靠的附庸军,更是连一丁点儿补给也得不到,只能在荒野里四处觅食,还要被抓去做苦工,等到有朝一日在扬帆城某个庄园或者矿井里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当然,这一切酒会的参与者们是根本看不见的,在他们眼里这场战争早就已经胜利的,他们心里盘算的只有在打赢之后,要怎么把黑礁港卖出个好价钱。
眼下坚壁清野,誓死抵抗帝国入侵的黑礁港已经把自己的忠诚派杀得一个不剩,留下的全是号称“自由派”的叛徒;破城后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要么乱枪打死要么斩首示众。
他们的财产,甚至是整个黑礁港的不动产,港口,房屋,矿井,农庄,酒馆,作坊,牲畜,森林河流湖泊……都将被在场众人瓜分。
一批旧贵倒下,一批新贵崛起――对于帝国人而言,差不多就是他们脑海中对战争的普遍认知。
而这场酒会,也只是即将到来的狂欢前奏罢了。
看着大厅内一派喧嚣热闹的景象,伯纳德・莫尔威斯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作为整场宴会的东道主,他在主持了给胸甲骑兵营长萨多爵士,及一大批昨夜执行了自己“奇袭”计划的军官们嘉奖授勋后,就端着一杯朗姆酒,躲到宴会角落里默默地抽着烟斗,冷眼旁观。
对于自己的计划没能完全落实让先遣军和黑礁港守军自相残杀,伯纳德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他已经切断了敌人的退路,弹尽粮绝的黑礁港就算今天不投降,明天或者后天也会投降,完全不用急于一时。
真正危险的,是骑兵们的态度。
在没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他们果断为了自保违抗军令;这意味着连原本最为“忠心”的骑兵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殖民地总管大臣”根本得不到本土的任何支持,纯粹就是被扔出来背黑锅的傀儡。
这可太危险了!
除了已经出使北海三国的艾德・勒文特,伯纳德在新世界根本没有任何真正意义的势力或盟友;如果连一贯“忠诚”的骑兵也开始阳奉阴违,自己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偏偏就算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伯纳德还不能惩罚,甚至不得不对他们予以嘉奖,允诺各种优惠条件,让骑兵们至少表面上继续对自己“忠心耿耿”。
一想到这些,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伯纳德面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他现在最后的希望就是尽快结束黑礁港的战斗,同时艾德・勒文特那边能说服北海三国,从东面袭击克洛维人的殖民地,配合自己两面夹击,彻底消灭那个所谓的“自由邦联”和那个该死的风暴师!
胜利…只有胜利才能彻底扭转眼下不利的局面,拉拢收买军官,镇压阴谋反抗自己的殖民地议会,同时争取本土的支援和皇帝的青睐――除了胜利,任何手段都无法解决这些问题。
“大人,您为什么会坐在这儿?”
熟悉的惊呼声在耳畔响起,醉眼惺忪的伯纳德扭过头,发现传令官不知何时钻到了自己身边:“宴会可还没有结束呢,那些大人们都在到处找您,都快急死了!”
“急?他们是害怕没有了我这个背黑锅的倒霉蛋,对本土那边不好交差吧?”伯纳德冷哼一声,眼神中充满了轻蔑:
“说吧,他们找我什么事?是后勤分赃不均,还是又打算在黑礁港提前圈地,预订哪些看上的不动产了?”
在伯纳德眼里那些混蛋也就只会因为这些事情,才能想起自己是殖民地总管大臣――没有自己的背书,他们就不可能名正言顺的侵吞其他人的产业。
“不!不是什么分赃不均,是因为……”
传令官着急的涨红了脸,左右环视了一圈,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趴在醉醺醺的伯纳德耳畔,小声嘟囔了几句。
两分钟后,灯红酒绿的营帐内响起了总管大臣撕心裂肺的惊呼:
“什么?先遣军总指挥要亲自到我们营地来谈判――而且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