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梅森・威兹勒,安森只猜对了一半。
他预判到了对方会因为无信骑士团的暴露而紧张,但没想到对方慌的原因不是无信骑士团暴露,而是他一直在这件事上瞒着自己的“上司”哈罗德议长,导致自己进退两难。
身为商人,他始终将“一视同仁”作为自己的道德底线;忠诚也好肉体也罢,只要价格合适没什么不能卖的;高贵的精神和好看的躯壳,哪个更有价值不是应该取决于生产、运输和销售的成本吗?
金币也是一样,没有哪个更高贵哪个更龌龊;异教徒在金币上刻着“原初”的标志,倒过来就是虔诚的秩序之环了。
什么,你说有些东西是非卖品?
哦,秩序之环在上…那是噱头,是包装,是宣传口号,是溢价的手段;只要能卖个天价,傻子才不出手。
问题在于安森・巴赫并没开出价钱。
于是梅森・威兹勒慌了。
他一点儿都不介意背叛哈罗德议长,投靠明显有本土撑腰的守备司令官大人,可他背后还站着一个卢恩家族;既然对方铁了心要扶持卢恩,自己这个商会会长肯定要被拿来开刀。
另一方面,如果让哈罗德知道自己手里藏着这么一支私人武装,对方的第一反应肯定不是觉得自己果然忠心耿耿,而是如何解决欺瞒他多年的叛徒。
现在自己进退两难,无论投靠任何一方,下场都可能是万劫不复。
但梅森并不打算就这么躺平等死,自己手里还攥着最后两张底牌…无信骑士团,以及白鲸港商会。
前者是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组成的武装集团,即使已经暴露,也是暴露的匕首,仍是白鲸港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
后者这是整个白鲸港存在的全部意义…没有白鲸港商会从中运作,再多的煤矿、木材、海产和矿石都无法被顺利收购,运输贩卖到本土。
正是因为对白鲸港贸易的垄断,威兹勒家族才能拥有如今的地位;而安森・巴赫想要的似乎不仅仅是打破这种垄断,更要让他身边那位塔莉娅大小姐彻底将自己取而代之。
这也是梅森・威兹勒最不能接受的一点!
一旦被剥夺了对外贸的垄断权,甚至只是和某人共享,威兹勒家族的地位都将荡然无存;届时根本用不着安森・巴赫动手,商会里那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董事们就会扑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
为了避免可悲的命运,梅森打算用自己手中最后的两张底牌,来一场豪赌。
内心激动的梅森・威兹勒缓缓抬起头,他拿起桌上的酒杯,醇厚的黑朗姆在精致透明的玻璃容器内微微摇曳。
无论酒浆还是玻璃杯,都是从本土漂洋过海而来的高档奢侈品,和出现在克洛维城高档酒店餐桌上的别无二致;这样的美酒在白鲸港只有两个人喝得起,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哈罗德。
当年正是在这位议长大人的运作下,让他拥有了白鲸港贸易的垄断权;但现在……
“都是你们,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表情恐惧到狰狞的梅森,死死盯着杯中的酒浆。
下一秒,满满一杯美酒被猛地掷向窗外。
……………………
“砰!”
轻轻扣动扳机,包裹着枪焰的铅弹从枪管中涌出,撕裂层层硝烟,精准命中了五十米外的固定胸靶。
“圣徒历七十年莱顿前装步枪――服役多年,品质优秀,迄今为止仍是王家陆军列装数量最多的武器;虽然射程和命中率都不太行,并且故障率很高;但胜在结构简单,造价低廉,只要有材料和工具,甚至连普通人都能在家里自己造一把。”
提着手中八成新的步枪,安森对瑞珀主教信誓旦旦道。
“以现在守备军团控制的军火储备,至少能立刻武装五百到两千名装备这种步枪的民兵,最快三个月内就能让他们形成战斗力。”
“作为一款老式前装步枪,圣徒历七十年莱顿还有一个重大优势,那就是非常便于改造;换上粗枪管就是霰弹枪,加上膛线就是来复枪,非常方便。”
“而且别看它已经是一款三十多年前的武器了,但还是有一些‘先进技术’的――枪口下的卡槽非常方便安装刺刀,而不用像某些老式武器那样将刺刀绑在枪身上或者卡进枪管里。”
“等到开春之后,打通和本土的贸易线,这样的军火要多少有多少――如果卢恩家族的钢铁厂能够顺利落成,我们还可以引进流水线自己生产莱顿步枪,靠廉价的原材料压低成本,价格甚至有可能比本土更便宜。”
“目前的话…我打算每支步枪先按新枪八折的价格,以‘物资损耗’的名义出售给守信者同盟,之后再按实际成本计算,您看如何?”
“没有问题,我会尽快动员信众们募集捐款,把这批武器买下来。”
对于安森的侃侃而谈,瑞珀主教尽管半个字都听不懂,但依旧十分满意。
毕竟对方准备的越周到,就越证明他的确把组建信徒武装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而非仅仅是打算糊弄自己。
而安森也非常开心――风暴师军火库那些积存的破烂,总算是有了个好去处。
“当然,对于一支军队而言,武器装备还不是最重要的,充足的训练,纪律和归属感才是重中之重;否则就算拥有了物美价廉的武器,也不足以被称之为军队。”
他随即话锋一转:“训练的工作可以由风暴师提供,但想要获得纪律和归属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拥有自己的旗帜和统一的制服。”
“旗帜可以塑造精神标志,而统一的制服可以塑造群体认同与归属感,让这些勇敢的战士们自发的维护守信者同盟这个组织;毕竟殖民地的移民来自世界各地,想要让他们变成军队,首先就要打破彼此间的隔阂。”
“我同意。”瑞珀主教表示赞同,但还是面露难色道:
“只是以白鲸港的能力,短时间内恐怕无法提供两千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更不用说这些衣服至少还需要准备冬夏两套,那就需要四千件衣服了。”
“这个好办,我们可以先缩小守信者同盟的军队规模,然后将剩下的人组织起来,组建一个纺织厂。”安森立刻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完美计划:
“既然是民兵组织,那么除了议会的资助和信众们自发的捐赠之外,守信者同盟还必须尽可能做到自给自足,发展生产。”
“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建立一个不仅能保护自己,更能团结所有信众的组织;既然如此那就必须让信众们看到,支持甚至加入守信者同盟能够切实的为他们带来益处。”
“其它的想要做起来暂时还比较困难,那就从最容易的开始――自筹军装,同时协助军队维持治安,您举得如何?”
“非常好,这真是天才般的想法!”
瑞珀主教眼前一亮:“没错,没错!我早该想到的…想要让秩序之环信徒们团结起来的最好方法,就是恢复千年前教会最古老的传统!”
“传…传统?”
安森愣了下。
“没错!您口中的守信者同盟,正是黑暗时代教会的模样!”主教显得十分兴奋:
“在那个古老而又混乱,到处都充斥着分裂和异教徒横行的时代,秩序之环的教士们其实是非常弱势的――他们蜷缩于简陋的教堂当中,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但我们伟大的先辈们自怨自艾,坐视旁观了吗?不,他们将流民组织了起来,在教堂周围开垦荒地,指导村民们建立房屋,并且教授了他们如何制作工具,纺织,畜牧,传授秩序之环的意志…让被战火焚毁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
“在神的旨意下,得到祝福的战士们拿起他们亲手锻造的武器,成为捍卫教堂的圣战士…就像如今的守信者同盟!”
激动的瑞珀主教双手在不住的颤抖,仿佛是得到了天启:“您说的完全没错,想要重新团结被分裂的信众,最好的方式就是让教会恢复到她原本的模样…我们要光复旧制!”
“而非如今本土的那个…集财阀,学阀和军阀为一体,对权力贪婪到完全不知收敛,对财富如饥似渴的畸形怪物!”
安森的嘴角剧烈抽搐了下。
他的本意是想要尽量淡化守信者同盟的军事背景,将它打造成一个类似“社团组织”或者“俱乐部”的地方,避免瑞珀主教和他麾下的普世宗狂信徒们有走极端的机会。
作为新大陆移民当中最主要的信仰,除非安森打算让教会到殖民地插一手,否则只要打算团结整个殖民地,扶持普世宗就是他唯一的选择――毕竟这里还是克洛维王国的殖民地,直接改信旧神派实在是过于明目张胆了。
当然,假意改信日后悔过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打算把守信者同盟打造成一个公共福利组织,更接近社区委员会或者工会…不过对于普世宗这种圣战狂,这种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能抱太大期望。
但瑞珀主教明显是对这件事上心了,出神的双眼仿佛已经看到了安森所描绘蓝图中那个“光明的未来”:无数的信众们团结在守信者同盟周围,就像黑暗时代的他们团结在教堂周围那样。
“除了纺织工厂,守信者同盟还需要其它用于维持自给自足的小作坊,并且拥有一定程度的经济独立,完善的捐助体系以及资金管理模式……”安森继续说道:
“这也是为了扩大守信者同盟参与者的规模,您知道,在秩序之环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捍卫信仰也不仅仅是贫穷信众们的特权,而是所有信徒们的义务。”
“我完全同意!”
激动的瑞珀主教相当果断,原本普世宗对世俗事务就没太多兴趣,更没有财富就是罪恶这种偏见,一定程度上还很认同经商这种“冒险与探索”的行为:“您准备何时开始?”
“先不着急――建造作坊需要规划场地,向材料商购买原材料,还要准备足够的纺织机。”安森笑着解释道:
“这是一个中期计划,顺利的话一个月之后守信者同盟就能拥自己的旗帜和制服了。”
“做任何事情都那么按部就班,不愧是求真宗的传承者。”瑞珀主教赞叹道:
“如果是在教派分裂时代,以您的能力完全有资格加入圣艾萨克所领导的真理会!”
不,我对那个地下恐怖组织没有任何兴趣…安森在心底吐槽了一句,谦逊一笑:“您实在是过奖了。”
…………………
送走了瑞珀主教,安森在白鲸港议会的吸烟室抽了会儿烟斗,准备等梅森・威兹勒自己找上门来。
但最后不敲门就闯进来的却是他忠心耿耿的参谋长,手里还捏着一封请柬。
“梅森・威兹勒请你今晚去赴宴,地点在他家――港口区一个有三层楼的小院子。”卡尔随手将请柬扔在桌上:
“只请你一个。”
“只请我?”
“反正请柬上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
“那你觉得我该不该去?”
“那就取决于你想干什么了。”卡尔耸耸肩膀:
“反正如果你坚持要去,至少得带上卫兵连和外加一个营的兵力,再让风暴师做好准备,随时封城。”
安森・巴赫:“…所以你不同意?”
“废话!”
卡尔冷哼一声:“我们已经干掉了一个天赋者还抓住两个,你觉得这种时候他请你参加晚宴,能因为幡然醒悟想做个好人吗?!”
“肯定不会。”安森表示赞同,但随即话锋一转:
“可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的目的是什……”
“避免引发白鲸港暴动对殖民地造成太大的影响,同时切断无信骑士团的经济来源,把这帮帝国叛徒攥在我们手里。”
直接“揭晓谜底”的安森打断道:“你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卡尔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
“那…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