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维城,内城区,弗朗茨邸。
索菲娅瘫坐在客厅沙发内,略显空洞的双眼若有所思的望着壁炉内跳动的火焰,面前茶几上的咖啡早已冰冷。
客厅楼上和楼下的仆人们正来来往往,十分忙碌。
弗朗茨并不是一个大家族,但每个弗朗茨邸的新年聚会却都十分热闹,经常会提前五天就开始庆祝,持续整整十天才会结束,为此至少要提前一个月就必须开始准备。
特别是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新年,弗朗茨家族的长子,路德维希・弗朗茨即将结束对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战争,与之谈判并达成一系列“公正友好”的条约。
尽管中间夹杂着“帝国远征军”,“鹿角要塞受挫”,“十三评议会”和“裁决骑士团”这些不太和谐的音符,也完全不能影响这场胜利对克洛维城的意义。
无他,鏖战了一年多的克洛维王国,真是太需要这么一场辉煌的大胜了。
作为南部军团的总司令和弗朗茨家族的长子,毫无疑问,陆军将再也无法阻止这位年轻到过分的将军,展现他过人的军事天赋和才华,更无法阻碍弗朗茨家族在陆军体系中更进一步。
在一众“亲弗朗茨”派系的贵族鼓动下,枢密院已经有了不少风声,要求让这位年轻的将军前往西线战场,接替废物点心一样的忒尼德准将。
甚至此前路德维希被认为是幼稚言论的“大军团”概念,也开始被各路报纸拿出来反复讨论,是否真的具备操作层面的实际意义。
“还在生气?”
坐在她对面的路德・弗朗茨捧着一份《克洛维真相报》,轻声开口问道。
“我怎么会生气?”索菲娅微笑嫣然:
“我的报社蒸蒸日上,我亲爱的兄长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荣誉,我尊敬的父亲仍是克洛维的总主教…或许您没有注意,但我甚至都感到自己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美好到有些虚幻!”
总主教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还在生气?”
“我当然生气!”
索菲娅面色骤冷:“您把我最重要的投资流放到一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还指望我能够微笑面对,坦然接受吗?”
“那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鬼地方’,那是白鲸港――克洛维最重要也最繁华的殖民地。”路德・弗朗茨沉声道:
“我给了他一支六千人的军队以及完整的财政权,总督也不过如此了,而且是一个繁华的贸易港的总督。”
“那是我的军队!”索菲娅冷哼一声:
“风暴师是我的――在您和卢恩家族做交易的时候,还请不要忘记这一点!”
“你的军队?”
总主教放下报纸,疑惑的喝了口咖啡。
“当然是我的军队!是我投钱组建的这支军队,是我给了他们充足的宣传,让安森・巴赫这个名字传遍了整个克洛维城!”索菲娅骄傲的挺起胸膛:
“东西的归属权取决于最后一个掏钱的人――这可是您的原话。”
“没错,我是这么说过。”总主教微微颔首,平淡的开口道:“所以按照这个理论,风暴师现在是我的军队,因为我是最终出价的那个,并且给出了一个他绝对无法抗拒的价钱。”
“那是欺骗!”索菲娅咬牙切齿:
“如果事先知道您答应的编制在冰龙峡湾那个鬼地方,他根本就不可能答应!”
在花了几天时间了解了这个克洛维最重要的殖民地后,索菲娅终于理解父亲口中那个“快要输掉的战争”究竟是什么了。
这哪里是什么贸易港口,这根本就是个火药桶!
作为克洛维最重要的殖民地,白鲸港与其配套的原材料贸易几乎占据了财政五分之一的收入――食盐,皮革,矿石,粮食,甚至是奴隶!
以克洛维国内矿井、林场发展程度,用工荒早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在北方的诸个行省,已经开始出现殖民地和北海三国的战争难民的奴隶。
就连铁路委员会也随着征兵范围扩大,开始考虑是否应该扩大奴隶贸易填补用工短缺的问题。
又是压榨人力,又是压榨资源,甚至连贸易盈余也要被本土拿回来充实国库…白鲸港到现在居然还没有发生过暴动,简直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奇迹。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它早就暴动无数次了;索菲娅也绝对不相信殖民地的官员会是什么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好人,这样优秀的人才根本不可能被流放殖民地――风暴师例外。
“恰恰相反,我倒觉得正因为殖民地非常不稳定,才能给安森・巴赫更多的机会。”路德・弗朗茨不以为然:
“想想看,如果把他放在克洛维城,除了维持治安和打击外城区的黑帮团伙,他和他…你战无不胜的风暴师还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混吃等死罢了。”
“按照我得到的情报判断,安森・巴赫应该不太擅长用尽可能低烈度的手段维持治安――卡林迪亚港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留在那里维持稳定的军队后变成了毁灭整座城市的源头。”
“以现在克洛维城的局势,我不觉得王室和枢密院能允许他在腓特烈大街的街头架起十二磅加农炮,用炮弹和骑兵驱散暴动者和抗议团体。”
总主教淡漠的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您真是太厉害了,我了不起的父亲大人。”索菲娅冷冷道:
“您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擅于人尽其用的天才…和您相处的越久,我就越觉得路德维希兄长远离您的举动,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尽管这样也逃不掉您的掌心。”
“我亲爱的女儿,这说的是哪里话?”路德・弗朗茨摇了摇头,用充满父亲式溺爱的微笑望向索菲娅:
“也许你现在还不明白,也许你会记恨我很长时间,但终有一日你会理解的――而我认为这一点并不遥远。”
“理解什么?”
“我做这一切的目的……”路德・弗朗茨叹了口气:
“都是为了你们。”
…………………………
塔莉娅・卢恩就在船上?!
面色惊变的安森拼命克制着内心的冲动,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显得比较冷静:“她现在在哪儿?”
“医务室!”
威廉立刻开口道,尽管安森掩饰的相当完美,但语气中的紧张还是可以感觉到那一丝丝的紧张:“她浑身湿透了而且陷入了昏迷状态,我已经命令船医负责照料――安森上校您现在才刚刚清醒,要不要先去餐厅等等,然后再……”
“带我过去!”
安森直接粗暴的抢断道。
“好!”
年轻船长不仅没有恼怒,甚至对他的举动相当有好感;和陆军相比,海军对待家族的重视程度还要更高一些。
是的,因为长相相似的缘故,他已经把塔莉娅当成是安森的亲人了――虽然某种意义上这并没有错,但安森也的确不是因为这个紧张的。
两分钟后,威廉・塞西尔领着草草换好衣服的安森离开房间,一前一后前往医务室;偷瞥着身后满头冷汗,步伐慌张的身影,年轻船长愈发的感动了。
医务室门外,几名船员和法比安正守在门外;看见朝这边走来的上司,前近卫军军官表情表情明显有些紧张。
“情况如何?”安森直接开口问道。
“她…我是说…那位……”法比安难得语塞了一回,眼神有些躲闪,完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没有事!”
“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除了有明显疲惫和缺乏营养的痕迹,其它都一切正常,非常健康!”
安森微微颔首,这基本在他的预料之中。
就在两人交谈的同时,医务室的门突然打开了;穿着白色外套的船医推开门,让出了身后床上的身影。
少女坐在整洁的病床上,微卷的浅褐色长发披散在肩上,白皙到近乎看不出血色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紧闭的眼帘,像是在闭目养神。
她穿着贴身的衬衣,已经湿透了的鲜红色长裙挂在对面的墙上,宽大的毛毯并不能遮掩身材的娇小,反而显得愈发可爱动人。
就像是用陶瓷雕琢的玩偶…威廉在心底暗道。
看到可爱的小姑娘安然无恙,在场众人纷纷面露喜色;尽管并不认识对方,但看到一位美丽的小姐没有受伤,总归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除了安森和他忠心耿耿的掷弹兵团长。
眼神凝重的法比安表情十分的诡异,视线在安森和塔莉娅之间飞快的来回转换;身为前近卫军军官他的很清楚安森和这位年轻的小姐之间,绝对是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都没有。
嗯,就像他同样知道莉莎・巴赫并不是安森的亲妹妹,只有个在中央行省乡下的兄长一样。
故作冷静的安森现在更是浑身紧绷,胸口下的心脏跳速更是快到能撞断肋骨直接飞出来冷汗已经从头到脚把自己浸湿了两遍。
自己现在必须迅速弄清两件事――她到底是为什么出现的,以及自己该怎么和其他人解释她的身份?!
实话实说?
很荣幸为大家介绍,诸位面前的这位塔莉娅小姐那是大名鼎鼎的卢恩家族成员,伦德庄园的持有者以及现任家主。
什么,堂堂卢恩家长女为什么会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汹涌海上,而且貌似还遭遇了海难?
哦,这位先生,您真是对我们克洛维第一豪门一无所知;开玩笑,她怎么可能遭遇海难?她要是乐意,咱们这一船人马上就能变成西瓜汁呢。
自己要是敢这么说,王冠号怕不是下一秒就要变成满船西瓜汁了。
但如果撒谎,那就要考虑到对方是否愿意配合自己了…考虑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要程度,安森觉得大概率不会。
这就涉及到第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联想起突然消失的“幽渊之海”,安森大概能猜到这恐怕和她有关――道理很简单,仅凭自己,根本不可能阻止一个能在海上制造大范围风暴的黑法师。
很显然,这绝对不是什么偶然。
作为克洛维施法者家族和最不为人所了解的豪门,卢恩家族始终保持着刻意的低调,以至于几乎变成某种“传说中”的存在,连弗朗茨家族的长女对他们都几乎一无所知。
这种刻意的低调显然是出于和克洛维王室乃至秩序教会的“默契”――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实在是很难想象他们能允许一个血魔法使徒,不受任何监控的生活在全克洛维最重要的城市外。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监控也没什么用。
在这一前提下,塔莉娅用这么“突然”的方式公开露面,她…不,是卢恩家族究竟想要做什么?
安森的瞳孔骤缩了下。
与此同时,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眼。
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户,裹着毛毯的少女浑身被柔和的金黄色所笼罩;她缓缓回首,祖母绿色的清澈眸子投向伫立在人群中央的安森。
医务室内一片宁静。
感受着少女的目光和身后众人的视线,强作镇定的安森随着面颊划过的冷汗,吞咽了下喉咙。
“那个,我介绍一下。”强作镇定的安森上前半步,勉强向众人挤出一丝微笑:“这位是……”
“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轻声开口的少女打断了安森的话,让他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她裹着厚厚的白色毛毯,像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晚礼服,一双小脚款款落地,提着“裙边”向众人屈膝行礼:
“向诸位致以诚挚的谢意,在下是卢恩长女,伦德庄园的女主人,现任卢恩家族名义上的家主,以及……”
话音未落,女孩儿突然上前一扑,在安森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抱进了他的怀里,稚嫩无比的脸蛋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安森・巴赫的未~婚~妻~!”
那一瞬间,浑身僵硬的安森,忽然感到身后众人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对劲――不像是在看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或者普通的战友之类的,倒更像是…呃……
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