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晴空下,静静的落日沉浸在碧蓝的海平线上,为饱经战火蹂躏的卡林迪亚港染上了一抹有些凄凉的霞光。
正如帝国先遣军所期待的那样,痛苦而又漫长的卡林迪亚港争夺战终于结束了…虽然赢家并不是他们。
灯塔宫的楼顶,象征着瀚土王权的荆棘花军旗在凉爽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作为名义上这场战役的“胜利者”和卡林迪亚港的征服者,艾曼努尔家族为了这场胜利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
因为第一阶段的突袭战以惨败收场,勒诺・艾曼努尔一万人的军团基本全军覆没,阵亡和溃逃损失超过了一半,剩下的一般几乎人人负伤,轻重伤亡比达到了一比一,即便是受伤较轻的士兵也因为伤口感染,淋雨受寒或者体力严重透支陷入昏迷状态……
哪怕再怎么尽可能的收拢残兵,能够重整三分之一也已经是极限了…这还是比较乐观的态度。
而付出了这么多牺牲得到的战利品,则是一座废墟般的港口城市。
以灯塔宫为中心向周围望去,整个卡林迪亚港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由断壁残垣,焦土,尸体并且充满了恶臭气味的废墟――坍塌残破的房屋、无人捡拾的尸骨、大大小小的弹坑在曾经繁华的街道上随处可见,到处都是令人不忍直视,恶臭而丑陋的景象,宛若鲜活的地狱。
如果说在此之前,经历过一场暴动和残酷镇压的卡林迪亚港受损还局限于外围的话,这一场争夺战就是将最后尚且完好的部分也彻底夷为平地。
这其中尤其是港口区域…曾经全城最繁华,各种工厂和仓库最密集的地段,在经历了两轮舰炮火力覆盖后,码头上已经找不到任何超过三米的建筑物,遍地都是堆满尸骨的废墟。
因为帝国先遣军拒绝投降,态度坚决到了极致,甚至组织炮兵阵地和舰队对射;法比安不得不放弃了登陆作战的想法――他手里只有一个掷弹兵团――很干脆的把舰船上所有的炮弹统统朝先遣军阵地砸了过去。
坐拥两个满编步兵师的帝国先遣军,投降时勉强能够凑出一个加强步兵团,职位最高的是一个叫“爱德华・洛奇”骑士的副官。
其余帝国骑士包括总指挥劳伦斯・伊戈尔在内,全军覆没;因此即便是想用这些俘虏们交换赎金,艾曼努尔家族也得不到多少东西…何况这笔赎金还要分一份给出了大力的风暴师。
当然,无论如何卡林迪亚港都是瀚土的第一大港口城市,更拥有顶尖的优良港湾和发达的交通枢纽;残破只是暂时的,只要耐心经营几年,回血甚至盈利都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未来。
但问题在于,和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一起归到艾曼努尔家族名下的,还有一众卡林迪亚贵族和数万民众。
这些在战火中幸存的幸运儿们,如今只能生活在破败不堪的街道和废墟瓦砾之间,在满是积水和尸骸的弹坑中寻找食物和栖身之所,被饥饿和疾病所威胁…如果没有人能立刻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随时都会成批成批的死去。
那么谁能伸出这个援手呢…卡林迪亚贵族们想起了一个他们最不愿想起的家伙。
安森・巴赫。
和卡林迪亚港名义上的主人勒诺相比,安森・巴赫手里有一支将近两万人,完全可以重建和维护卡林迪亚港秩序的军队,有一艘满载帝国补给的舰队,各种意义上都能解决他们眼下的燃眉之急。
不仅如此,他手里还握着一大笔巨款――算上之前从卡林迪亚港直接勒索走的六十万金币和风暴师目前的储蓄账户,安森・巴赫在瀚土大教堂的账目上现金存款迫近百万之巨,富可敌国!
当然,某种意义上说这也很正常,因为这些本来就都是从瀚土大大小小的领主和共和国金库里搜刮出来的。
虽然说今年各地都不太平,但只要拿出足够的钱,卡林迪亚的贵族们还是有把握从瀚土东部的一些领主甚至是帝国南方的某些省份,买到足够他们度过这次难关的粮食的。
又有钱,又有人…安森・巴赫在这些已经窘迫到绝景的卡林迪亚贵族眼里,脑袋后面简直漂浮着圣徒才有的光辉。
但问题在于这位顶着圣徒“人设”出现的家伙,是个真魔鬼。
有了上一次敲诈勒索的阴影,卡林迪亚贵族们已经彻底被安森・巴赫和他的走狗…追随者们吓怕了,完全没有和他正面谈判的勇气,更不敢提任何的请求,生怕再被他“经典复刻”一回。
第一次是生吞活剥,第二次就是敲骨榨髓了。
于是卡林迪亚港的贵族们很果断的将勒诺・艾曼努尔推了出去,“请求”他和克洛维人还有图恩人达成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协议。
实际上就是暗示他将卡林迪亚港的使用权抵押出去,换取安森的援助。
对此心知肚明的勒诺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未表示任何的反对――既然自己打输了卡林迪亚港之战,当然就应该为战败付出代价。
当然有准备归有准备,该据理力争的地方还是要争取一下的;毕竟安森・巴赫的胃口实在过于恐怖,如果一上来就摊牌,结果肯定是上次卡林迪亚投降的“情景再现”。
因此在抵押港口所有权这件事情上,勒诺又准备了另一份稍微苛刻一些的“重建计划”――简单来说就是跳过图恩这个中间商,艾曼努尔家族直接向风暴师“借贷”。
当然以艾曼努尔家族和卡林迪亚港目前的状况,未来几年内肯定还不起,所有的贷款预计最快也要十年后才能彻底付清。
以他对安森・巴赫的了解,这显然是不能接受的,那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于是勒诺就带着这两份计划,惴惴不安的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敲开了安森・巴赫的房门。
……………………
“你同意了?!”
破败不堪的灯塔宫内,回荡着勒诺的尖叫。
“对啊,我同意了。”
看着面前要多震惊有多震惊的少年,安森点点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我也觉得应该重建卡林迪亚港,而且必须尽快。”
“而且既然卡林迪亚港是艾曼努尔家族的领地,又不是涉及外交事务,那就没必要非得和弗朗索瓦家族扯上关系,只要我们两边能满意就可以了…而我对艾曼努尔家族的还款方式非常满意。”
“你能接受?!”勒诺还是感觉非常的不可思议。
“我为什么不能接受?”
安森笑了笑,指着他递过来的协议道:“按照这上面的说法,艾曼努尔家族五年内还清本金的五分之三,也就是十二万金币,十年内再偿还十六万金币…利率都达到百分之四十了,再贪婪的人也该满意了吧?”
当然不满意!以你的性格,就算要求百分之百的利率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惊讶…勒诺在内心暗道。
“话是这么说,但以艾曼努尔家族的财政状况,恐怕不能全部用现金偿还,甚至有可能的话,我们还要增加一些贷款。”
“没问题,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安森点点头表示理解:
“对卡林迪亚港这样一座大城市,二十万金币不过是杯水车薪,后期的投入肯定要远远超过这笔数字,就算你要翻倍我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所以你真的肯答应?”勒诺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惊讶。
“真的,千真万确。”看着一遍又一遍确认的少年,安森忍不住苦笑道: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怀疑…事实上,我已经在让风暴师的部队在灯塔宫附近巡逻,并且让联军里的艾登和图恩士兵们清理街道了――我们是盟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甚至没想到这件事还需要通知你。”
“可、可…为什么?”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您要这么做,我是说…帮助艾曼努尔家族――不久之前,我们还曾经是敌人呢,您完全没必要,更没有理由帮我的!”
“关于这一点,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安森突然收敛了笑容,带着有些严肃的神情看向面前的少年:“为什么我要帮助重建卡林迪亚港?很简单,因为这里是瀚土最大的港口城市,拥有瀚土最稠密的人口;卡林迪亚港的稳定和繁荣,就是瀚土南方的稳定和繁荣,反之则是半个瀚土的动荡还有混乱。”
“但这仅仅是一个次要原因,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们是一个同盟;我不知道艾曼努尔家族是怎么看待盟友的,但我,我们…在对待盟友的态度上,永远是倾尽所有,竭尽所能!”
“没错,我和艾曼努尔家族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我们彼此曾经还是敌人,是对手;但这没关系,因为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可能单独对抗帝国,就这么简单!”
“而一个在需要互相帮助的同盟中,还在彼此算计和剥削的群体,是不可能拥有团结的…这么说你能理解了吗,勒诺?”
“嗯。”
少年微微颔首,轻轻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莱昂那家伙会那么崇拜你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安森・巴赫说,伸出援手的理由是因为……团结?
嗯,所以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啊!”
对尚且不能完全理解的法比安,安森翻了个白眼:“你忘了那六十万赔款的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了吗?!”
“呃……”法比安微微蹙眉:
“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必须要上缴给陆军部和枢密院……”
“对啊!这笔钱如果不能处理掉,按照陆军部一贯的处理方式,战败国或者主动投降的国家交出的赔款,是要上交给王国的――六十万!这可是六十万,你舍得吗?!”
“所以您打算用这笔钱,资助艾曼努尔家族重建卡林迪亚港?”
作为一名称职的下属,法比安很快就明白了安森的想法,但还是有些顾虑:“可我们之前已经向陆军部汇报过卡林迪亚缴纳赔款的事情了。”
“这没关系,反正钱还在瀚土,陆军部得到的只是一个汇报的数字而已,更何况我们汇报的时候,卡林迪亚还没有陷落――战争时期,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安森摆摆手,示意前近卫军军官放宽心:
“再说了,这六十万我们也不是全都吞…拿来资助卡林迪亚港重建了,不是还给陆军留了二十万交差吗?”
法比安认真的思考了一分钟,觉得副司令说的真是太对了。
借着这一场瀚土战争,法比安的腰包已经比从克洛维城出发时鼓了上百倍;但他并不介意让自己在各大银行和教会的户头上的数字,再添一个零。
至于风险…只要打赢瀚土战争,击败帝国远征军,就没有任何风险,因为胜利者是不容置疑的!
对眼下正在和帝国鏖战到痛苦万分的克洛维王国,任何一场胜利都弥足珍贵;哪怕这中间有什么“小小的”操作失误,陆军和枢密院也不可能将送到面前的宣传机会随手扔掉。
甚至完全相反,他们会为了补救他们自己在西线战场错误战略部署所有导致的毫无建树,而拼命帮自己这些胜利者遮遮掩掩。
至于能不能打赢帝国远征军…那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掷弹兵团团长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起码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看到任何自己需要抛弃,甚至背叛安森・巴赫这支“潜力股”的必要,依然值得自己忠心耿耿的为他效力。
唉,等等……
“这也就是说,我们其实是在用从卡林迪亚人手里勒…拿来的赔款,上缴给陆军一部分充当战功,再留下一部分给我们自己,最后三分之一借贷给卡林迪亚人,帮助重建他们的城市…然后还要他们偿还利息?”
“嗯…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安森微微颔首道:
“他们还得谢谢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