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克洛维王国正式对伊瑟尔精灵王国宣战,刚刚经历过一场暴动的王都已经再也看不到往日颓唐的迹象;狼藉的街道被清理一空,路灯和屋檐上插满了血色独角兽王旗,肃杀的气氛下城市却是一片繁华热闹,勃勃生机的情景。
三月十三日,在正式公布“战略部署”后,喧嚣的气氛彻底达到了巅峰;王国上下一片欢欣鼓舞,仿佛已经看到军团大胜归来,伊瑟尔精灵王跪地求饶的新闻了。
按照的介绍,整个“南部军团”将由十个征召兵团,外加南部要塞第三军和第五军两支正规军“共同组成”,总计三万大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光是轻重火炮就有近五十门,堪称武装到牙齿。
在看到这“官方第一手消息”后,克洛维城内各大报刊像打了鸡血似的迅速跟紧,用至少三四个版面连篇累牍的从所有能想象到的角度,绞尽脑汁的向读者们介绍,分析为什么“克洛维必胜,伊瑟尔必败”。
甚至开出了“伊瑟尔惩戒战争”的盘口,赌伊瑟尔精灵要多少天会向克洛维跪地求饶,宣布无条件投降。
当然,如果真有人愿意去调查一番的话,就会发现那个所谓的“第三军”和“第五军”早在去年就被整编到了另一支西部军团里,是只存在番号的“幽灵军团”;整个南部军团的活人,只有将近一万人的征召军而已。
但在一片激情洋溢的气氛中,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底层民众等着工厂重新开工,中产阶级只关心何时重开市场,上流阶级则期待着明后两天,王宫为新任军团司令官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准备的送行宴会。
一场尚未开始的战争,已经变成了克洛维城从上到下的狂欢节。
战争就是一场赌博,而在克洛维人眼中对伊瑟尔精灵的战争则是稳赢不输的赌博;无数的商人和热衷投资的贵族,都将目光放在了这场一本万利的豪赌上。
为了给即将到来的战争提供充足的物资,雪花似的订单飞到了城内诸多供货商的办公桌上;在订单的支持下,一个又一个在暴动中受损的工厂被迅速重建,数不清的流浪汉被招进了工厂。
拿到了天价订单的工厂主们,第一次感受到了被银行送钱的快乐,拿着利息极低的贷款修缮工场,添置设备,招募人手。
在这场狂欢似的投资热潮中,谁而没有注意到一个往日里十分低调的身影,频繁出现在投资人名单里――卢恩。
这个低调又富有的古老家族除了向几个老牌军工企业投资外,还收购了几个外城区破产的厂房,添置了大批机器,建立了属于卢恩家族的军工厂。
尽管因为刻意避开某些人的视线,卢恩家族并没有专属的商会和企业,但家族投资的项目面却非常广,包括并不限于煤矿,钢铁,运输,存储,铁路,纺织,贸易……
如果让安森形容,这个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古老家族简直像拥有无数触手的章鱼一样,早已将整个克洛维城牢牢攥在了手心里。
拥有这么大的基本盘,一个新型的军工厂根本不可能会缺少原料,运输和售卖渠道;再加上眼下克洛维几乎是四面开战,只要开动机器就不愁商品卖不出去。
在塔莉娅・卢恩的“恶趣味”下,工厂被命名为“奥古斯特”,标志是上一下二,三个紧凑的血红色空心三角形。
靠着行贿和长年与卢恩家族关系良好的“传统派”贵族议员运作,第一批总计两千支的“奥古斯特”后装步枪,还没下流水线就被提前预定给了即将出征的南部军团。
而就在所有人欢欣鼓舞,提前庆祝战争胜利的时候,一个全新的组织在白厅街正式挂牌成立。
为了消除过去近卫军的痕迹,这个全新的治安军被命名为克洛维警察厅,因为总部被设在了白厅街,又被简称为“白厅”。
在枢密院的授意下,克洛维警察厅收编了前近卫军总计约三千名普通士兵和基层军官,作为整个机关的核心力量,被授予招募协从干员和在全城设立据点的权力,并且只需要对枢密院负责。
三月十三日,从睡梦中醒来赶往工厂的外城区民众们,第一次在泥泞的街道上看见了身穿制服的巡逻士兵,并且被告知他们生活的外城区很快就要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国王要在铺设标准化的道路,建造一体式的连排楼房,设立更多的福利院和公共学校……
“这一切都是伟大而仁慈的卡洛斯二世陛下,对他忠心耿耿的王国子民做出的承诺!”每当有人问道的时候,巡逻的白厅警察们都会用统一的口径答道:
“仁慈的陛下要建立一座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的城市,所以如果以后你们遇到了抢劫和盗窃,或者被工厂的监工欺负了,拿不到工钱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们;以陛下的名义,我们会为你们这些人主持正义的!”
“这一切都是伟大而仁慈的卡洛斯陛下,对你们这些人的怜悯和施舍,懂了吗?!”
面对警察扯高气扬的答复,着急上工的人们只能唯唯诺诺的连连称是,但转念一想的时候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三月十三日,在压了将近两周的时间后,克洛维大教堂终于向位于圣都的秩序教会总部,发出了关于此次暴动的全部记录,并且在文档中备注了梅斯・霍纳德的死亡证明,以及此次事件中教会一方的阵亡名单。
腓特烈大街的求真俱乐部的酒吧大厅内,面无表情的科尔・多利安看着满满一整面墙的画像,默默的将一柄老旧的燧发斧挂在腰侧。
他戴上了三角帽,将总是笑的脸颊藏在了帽檐和衣领的阴影中。
三月十三日,一场风暴才即将开始。
………………
内城区,王都中央西站。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身影随着潮水般的人群走进了车站,弥漫在空气中的水蒸汽让所有人都行走在一片迷雾中,只能凭借那若隐若现的煤气灯,在不断发出齿轮摩擦和蒸汽机转动巨响声的车站内穿梭行走。
他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旧大衣,泥泞的裤腿拖到了鞋跟,乱糟糟的红头发从帽檐下露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仿佛快散架了的手提箱,快步从一波又一波的人群中穿过。
走进月台,他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熟练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劣质卷烟,叼着烟嘴的同时手里“啪嗒啪嗒”的划着火柴。
兴许是因为水汽而受潮的缘故,怎么也点不着。
“啪嗒!”
一颗小火苗出现在了他面前,火苗下是一个人的手指。
“要借个火吗?”
不知何时坐在他身侧的安森,冲着一脸错愕的小说家微笑道。
叼着香烟的德拉科先是一怔,随即翘起了嘴角:
“在火车站这么大庭广众的地方…你就不怕被教会抓到现行?”
一脸轻笑的安森耸耸肩:“你动作快点就不会。”
德拉科不再多嘴,凑到火苗上的劣质香烟泛起一抹鲜艳的金红。
轻轻甩掉了指尖的火苗,收回右手的安森表情玩味。
“这就要走了?”
“是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吞云吐雾的小说家十分坦然道:
“近卫军完蛋了,种子和火苗都已经埋下,这座城市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
“这么看得开的吗?”
“这和看的开不开没关系,而是我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时间,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德拉科摇摇头:
“就算我能干掉一次,两次乃至无数次近卫军,很多既定的观念和事情依然不会有改变;因为组成新近卫军的依然是人,除非人的观念被彻底扭转,否则同样的事情重复多少遍都没用。”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考虑干脆加入这个新近卫军呢?”安森故意问道。
德拉科笑了:“你觉得卡洛斯二世会允许一个掀起暴动,逼迫他做出承诺的人成为新近卫军的司令官吗?他能容忍我活着离开,就已经非常大度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你挺适合成为司令官的…没能成功真是太可惜了。”
“为什么?”安森一脸好奇,隐隐地还有些期待。
是因为自己优秀的军事素养,高超的战略眼光,完美的策划和临场应变?
“倒是和能力没什么关系啦。”完全没有注意到安森微变表情的德拉科自顾自道:
“主要是因为…认知。”
“认知?”
“这么说可能有点模糊,我举个比较容易理解的例子吧。”德拉科话锋一转:
“在我所有接触的人当中,到目前为止,你是唯一没有因为我提出的‘全新的治安管理方式’而感到惊讶一个。”
“他们有的仅仅将我的设想当成‘小说设定’一样天方夜谭的东西,除了有趣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想法…比如铁路委员会的卡特琳娜夫人。”
“有的在仔细看完之后惊为天人,将这套东西和他脑海中某些仅有模糊想法的东西契合,当做是某种朝前的,未来的,某种完美无缺的东西…比如说博格纳子爵。”
“有的光是看两眼就觉得这东西大逆不道,并且将它当做是洪水猛兽,被用来针对他们的邪恶计划…我猜近卫军应该就是这种人,虽然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还有的人并不以善恶评价我的计划,仅仅将它当做牟利和夺取权利的工具,让自己的家族更好的依附于克洛维王国的权力核心…是的,我说的就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大人。”
说到这儿,嘴角上扬的德拉科・维尔特斯扭头看向安森,眼神中闪烁着某些异样的光芒:
“只有你,安森・巴赫。”
“只有你从头到尾,没有为这件事惊讶过;对你而言,公共治安和管理这些东西,仿佛天然的就应该存在一样。”
迎着德拉科那玩味的眼神,安森干笑两声;被因为这种理由盯上,实在是过于出乎他的预料:
“不应该存在吗?”
“当然应该存在了。”德拉科煞有其事的点头道:
“克洛维城越来越大,人们的居住环境也比过去在乡镇中要密集得多,相应的当然要更多的人手去建立比过去更高效,也更复杂的治安管理制度,否则工厂和城市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即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想要让人们接受和明白也是需要时间的。”
“只有一小部分人,因为与生俱来的某些资质或者特殊经历,让他们能更快的理解这一切……”说到这儿的德拉科,看向安森的眼神愈发的玩味了。
“离开克洛维城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浑身发毛的安森立刻换了个话题:“这边站台的火车是通往南方的,那里可是马上就要打仗了,这种时候去合适吗?”
“如果可以不去的话,我也不想去。”德拉科苦笑一声:
“但是没办法,工作需要。”
“工作?”
“对,另外我猜那位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应该已经把她看到的,原原本本告诉你了吧?”
“你是故意的?”
“当然,否则她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
就在两人闲谈的时候,一辆漆黑的蒸汽列车伴随着尖锐的汽笛声进入了站台,瞬间被蒸汽吞没的人群开始向那黑色的狰狞阴影流动。
提起手提箱的小说家也从长椅上站起身,吐在地上的香烟用脚踩灭,迈步随人群向列车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
依旧坐在长椅上的安森抱着肩膀,喊住了他的背影:“真不和我聊聊真理会的事情吗?”
“用不着。”
停下脚步的德拉科扭头看向安森,脸上带着爽朗的笑:“事实证明,安森・巴赫,你并不是那种习惯在风暴中被卷走,被改变的家伙;你其实可能比我,比我们当中的很多人更渴望改变某些事物的样貌,即便你眼下仍在自欺欺人的适应这一切。”
“所以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加入我们的。”
“只不过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