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座椅上呆若木鸡的尼古拉斯一世,面不改色的安森眯起双眼,心底的如意算盘啪啪响。
很显然,这位少年国王没有决定自己去留的自由,但只要尼古拉斯表露出不受控制的想法,约瑟夫皇帝就不能用奥斯特利亚王室拿捏联军,除了乖乖履行和自己的约定之外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原本为了最大化利益,或者说至少不亏本,打赢了长戟河之战的联军反而比输了还被动;既要和皇帝达成协议,又不能背叛暗中放水,促成了这场胜利的大公们,可谓进退两难。
而现在控制住奥斯特利亚王室,安森就能反客为主,夺取双方关系中的主动权,还不用担心皇帝狗急跳墙;想要对抗迫不及待把他赶下台的大公们,十五万联军是他仅有的外援。
一边是达成约定的皇帝,一边是互相默契的大公们;位置灵活的联军就能以“居中调停者”的身份,搭建沟通渠道处理双方矛盾,获取最符合自身的利益。
不过本心而言,安森其实是不太希望小国王答应的,那会极大增加自己在几个鸡蛋上跳舞的难度:克洛维城豪门的保守派,公民议会里的激进派,军队,瀚土盟友,皇帝还有帝国大公们……
现在大家之间的立场和关系总算是达成了某种微妙平衡,国内靠反对帝国入侵的理由保持团结,大公们假装保持中立,一旦小国王答应回去,克洛维不是没有立刻爆发内战的可能。
当然,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因为皇帝不可能松开他这最后一张底牌;小国王的性命,已经是他最后能拿来要挟联军的筹码了。
嗯,算算时间,对面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打断这场会面了…无论皇帝还是安妮王太后,他们肯定不敢拿小国王冒太大的风险。
这样也好,话说多了容易破坏神秘感,减轻给对方造成的压力,还容易暴露破绽;等到被对方打断,自己再趁势假装恼怒,然后果断抽身,让他们连了解完整实情的机会都没有……
“了不起,确实了不起。”
寂静的空气里突然响起清脆的掌声,夹杂着几分戏谑的赞美在墙壁之间回荡;像是深夜正要入睡时却翻到篇足够经验的故事,哪怕在别无他人的卧室内也忍不住感慨一番。
愣住片刻的安森瞳孔猛地骤缩,死死盯着面前正坐在椅子上冲自己微笑的小国王,微微咧开的嘴角和叠在一起的手掌,宛若是上了年纪的慈祥长辈。
那熟悉的眼神,微笑,浑身上下自然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有最重要的……
……法则。
“哦,看来你还记得我啊?”座椅上的“尼古拉斯”露出了一丝惊喜:“真是荣幸,我还以为你肯定早就把我抛到脑后去了。”
“不,您多虑了。”嘴角微微抽搐的安森,不由自主的张开了施法领域,双眼变得血红:
“就算化成灰,我也不敢忘记您…‘愿望’使徒,马基雅阁下。”
听到这个称呼的“小国王”——或者说当世仅存的三位咒魔法使徒之一微微发愣,终于松开了双手,迟疑了很久才终于开口:
“那真是太遗憾了,如果你忘记的话,有朝一日在我杀死你的时候,至少不会让你因为有准备而感到痛苦。”
一边说着,祂从椅子上跳下来:“还记得吧?我向秩序教会做出过承诺,如果见到你的话,就必须夺走你的性命。”
“当然。”收回领域的安森佯装自然,甚至连双眼的血色都完全褪去,但心底丝毫不敢松懈。
作为一名咒魔法亵渎法师,自己在这位“愿望”使徒面前毫无胜算,就算远在新世界的塔莉娅能够借助莉莎的身体,立刻从城外的军营赶来,那也只是两名亵渎法师。
在施法者这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进化链条”内,量变是不足以实现质变的;扭曲现实法则直接把整座城市人间蒸发,对方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此时的安森甚至完全不在乎对方为什么会附身小国王,又是何时做的手脚,满心盘算的只有自己能威胁对方的筹码:一个是自己和卢恩家族,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和血魔法使徒卢恩之间的关系。
另一个,则是威廉·戈特弗里德的“愿望公式”。
此前马基雅按照和教会的约定大闹克洛维城的时候,将他的领域直接覆盖了整个克洛维城;自己的那位技术顾问趁机用偷来的差分机完成推导,破译了对方的“愿望”法则。
不过是不是真的破解了,其实…反正按照威廉·戈特弗里德的说法,这就像一把破烂左轮枪,枪膛里还只有一发子弹。
你不确定这把枪究竟能不能打响,也不好说那是不是空包弹,就算运气好二者都成立,击发成功的概率也只有六分之一;哪怕成功了,还得祈祷秩序之环保佑千万别脱靶。
但无论如何,它确确实实威胁到了一位使徒,或者说至少有伤害到对方的可能,如果对方真打算动手的话,那也只能……
“别害怕,我没打算在这里杀你。”
似乎是看穿了安森的想法,顶着小国王皮囊的马基雅用手指戳了戳脸蛋:“我对教会的承诺是‘如果我见到你’,而现在站在你面前之人,是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
“真是令人宽慰。”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安森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听您的口吻,似乎是打算暂时饶我一命?”
“更进一步说,我对杀死你这件事没兴趣,但是对如果你死了,卢恩那家伙会有多大的反应很感兴趣。”
马基雅歪了歪脑袋:“那是个极度无趣的存在,以前只是奥古斯特的跟屁虫,我们都觉得某天就会被奥古斯特用某个理由干掉,但结果活下来的却是…抱歉,说这些你大概也不明白吧?”
不,完全理解,毕竟是亲眼所见…安森在心里暗道。
“回归正题,我出现的理由有二,最重要的一个是名为‘尼古拉斯’的小家伙对你无比的恐惧,恳求我出面然后…杀死你。”马基雅笑了:
“我不打算实现他后一个愿望,但至少可以满足前一个。”
这就是“愿望法则”,向马基雅许愿之人就能令祂拥有相对应的能力;不出意外的话,马基雅的本体并不在骁龙城,但依然可以凭借尼古拉斯的愿望将直接控制小国王的身体。
甚至所谓的本体究竟有多大意义,也是个未知数;咒魔法使徒和血法师不同,身体只是个“外壳”,完成了理论构建的“法则”才是本体,可以附身他人,就说明肉体对马基雅已经不重要了。
这可比塔莉娅附身小莉莎要恐怖多了…且不谈附身必须依靠血法师之间血脉联系这种苛刻条件,附身的塔莉娅没办法用出她真正的实力;但马基雅显然不同,笼罩周围的领域都在警告安森,他随时有可能死。
某种意义上,法则诡异的马基雅堪称“最自由的使徒”,其它使徒们如果随意走动还会引起警觉,而祂却可以悄无声息的变幻位置,简直像是个不确定的定时炸弹。
“至于第二个,则是送给你一份邀请。”
“……邀请?”
“啊,或者应该叫‘建议’更合适?”
马基雅突然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但立刻又转回了话题:“一份真挚的建议,在合适的时间与合适的地点,来参见我们的小小聚会。”
“呃……”看着对方那似乎很不在意的表情,安森忍不住抽动了下喉咙:
“我能问问,那是什么场合吗?”
“不是什么场合,只是几个好朋友,或者说暂时不打算杀死对方的几个熟人之间,随便抽空出来喝杯酒,聊聊天的聚会而已。”
马基雅再度摆了摆手:“只有三个…嗯,算上你是四个人,我,沃尔塔格拉,约格林,就这些。”
安森一动不动,感觉身体已经彻底不能动弹。
马基雅,沃尔塔格拉,约格林。
“愿望”使徒,“交换”使徒,“存在”使徒。
当世仅有的,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只能存在的三位咒魔法使徒;按照每个进化道路只能有三位使徒的规则,所有挑战祂们和被祂们所挑战的,全都已经烟消云散。
在三旧神全部陨落的这个时代,祂们…就是咒法师的顶端。
“安森·巴赫,你不是历史上第一个试图做出‘改变’的咒法师,但我必须承认,你的观点确实无人可及。”马基雅沉声道:
“对咒法师而言,变革与开拓崭新的法则,永远是一件难得的幸事;所以我们认为至少应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阐明你想法的机会。”
与以往的嘲弄和“慈祥”不同,此刻的祂显得十分庄重,仿佛是一位神在宣告祂的旨意。
考虑到使徒的力量,称之为神似乎也并无不妥。
“……我明白了。”沉默了片刻的安森深吸口气:
“如果我的回答不能令诸位满意,是不是就只有烟消云散这一个下场?”
“或许吧,或许恰好相反。”
马基雅摇摇头:“我说过,无论沃尔塔格拉还是约格林,我们之间的关系仅仅是互相无法杀死对方的熟人,我无法保证另外两人的想法与我相同。”
“至于我…原本留在克洛维城,控制住这位小国王只是想给你,或者说卢恩找点麻烦;历史上尝试变革之人不知凡几,在我眼中,你和那些三流野心家也无甚差别。”
安森自嘲的笑了。
“但或许我错了,三流野心家成千上万,但真正能够建立起自己的理论,搭建起最基本的框架,甚至成功使其运行之人…上一个这么做的野心家,他的名字叫赫瑞德。”
“您过奖了。”安森摆摆手:“我何德何能,也不至于能够与龙骑士相提并论。”
“是吗?倒是在我看来,拿他和你比较更应该算是一种贬低才对。”
马基雅的态度依旧十分认真:“我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抛开起点不谈,赫瑞德所建立的‘帝国’几乎可以用简陋形容;先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然后用秩序之环的教义团结更多的对象。”
“没有理论基础,没有预设的模型,所有事情都是在不断试错;我不想苛责一个没有参照对象,案例和受教育机会的凡夫俗子,但他的成就主要集中在开创性方面,其余实在难以启齿。”
“更准确的说,你的很多作风更接近于我的时代,那些拥有独特见解和想法的进化者。”马基雅沉声道:“不过那太过久远,想要让你理解难度不小。”
这倒未必…安森在心底暗道,但脸上还是依旧佯装诧异:
“那么,您是支持我的?”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这主要是因为你我之间的法则不存在太严重的矛盾,甚至还有相同的部分。”马基雅两手一摊:
“咒法师就是这样,法则近似各退半步,法则冲突水火不容;我们是要以自我代替世界法则的存在,除非无法消灭对方,否则根本不可能接受连底层逻辑都互不兼容的彼此。”
哦,原来咒法师之间的交流是这样的,还是说只有这些老不…使徒们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
作为一名入门导师是黑法师,重要资助人是血法师的咒魔法进化者,安森别说这种高层次,就连普通咒法师圈子他也没接触过,对这些方面几乎连最基本的概念都没有。
法则这方面,塔莉娅和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倒是普及过一些常识,所以安森才猜到了自己的法则和马基雅有相似的地方,原本还以为这才是对方想杀自己的原因,没想到居然正好相反。
“请问…这场聚会大概是什么时候?”
“等到合适的时候,在最合适的地点。”马基雅意味深长:
“最后的警告,安森·巴赫,不要有任何试探使徒的想法,卢恩的放纵让你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放在其它场合,你刚刚的那番话……”
“……与宣战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