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路德维希又不是秩序之环,能够凭空变出堆积成山的食物或者燃料;想要弄到能够满足整个克洛维城的是黄油和黄油,办法无非两个:订单采购和军需仓库。
首先军需仓库是肯定不用想了,如今的陆军部已经被索菲亚完全控制,他可没信心能从可爱的妹妹手里扣出那么一大笔油水。
何况答应陆军部条件的目的是为了之后能发动战争,现在把军需挥霍掉了,开战以后的后勤怎么办?
所以只能想办法强征了…弄清楚了这点的路德维希瞬间豁然开朗――该不会是自己这边的人趁着兵变的机会囤货居奇,被索菲亚他们抓到尾巴了?!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必须想办法说服那些委员会内的贵族,强迫他们压低黄油和煤炭的价格,路德维希就感到脑袋又疼又痒,整个人都像是被虫蛀了似的。
安森不管这些,离开了总理执政厅后直奔猎枪俱乐部,准备发动“赤心”组织公开演讲,宣传“忠于王国的利益”的理念。
现在全克洛维王国到处都是因混乱而崭露头角的新势力,新团体,这正是“赤心”拓展影响力最好的机会;无论是军事学说也好,陆军内部的氛围也好,都是由规模决定的。
道理也很简单:你想让我接受你的理念,最起码我得先认识你,知道你的立场再说吧?
过去的散兵科军官就是受制于这点:人数太少所以学说成不了气候,因为成不了气候所以大部分军官根本不了解这种全新的军事理念,自然只有安森・巴赫这种看什么都新鲜的“外地人”才有可能接触。
与此同时因为“大陆军学说”的强势,任何非本学科出身的军官除了比较特殊的炮兵,几乎无一例外会受到排挤,于是任何还对仕途感兴趣,希望自己退伍后领到的补助金至少够过日子的军官,都会知道怎么做才是明智之举。
而现在前陆军部已经完蛋了,全新的陆军部因为有自己的存在,已经不再有打压散兵科军官的可能,问题只剩下该怎么宣传。
照搬过去大陆军学派的作风?那很显然不行。
完蛋只是前陆军部,大陆军学派的军官在克洛维仍然是绝对的主流;所以套着“猎枪俱乐部”外套借壳上市的“赤心”,当然必须在格调方面完全超越前者。
“一切为了克洛维的利益!”,“每一名士兵都应当忠于王国,‘赤心’的成员应当更加的忠于王国!”,“永远以王国的利益优先!”……
至于组织核心理念中“平等”的部分,至少现阶段还不属于宣传的重点,尤其是对于那些初来乍到,还没有弄清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急不可耐想要“共襄盛举”的王国代表们,“团结”和“忠诚”的话题,显然对他们更具有吸引力。
毕竟,没有谁是不希望成为忠臣的,只是大家表达忠诚的方式各有不同罢了。
另一方面,同样没闲着的索菲亚也开始发挥自己的特长,向已经被克洛维城的发展彻底震撼的外省代表们宣传“产业经济”。
虽然比较世界上其它角落,克洛维无论经济还是产业都已经十分兴盛,但身在其中的少女很清楚,那真的只是克洛维城以及周边的小部分罢了;父亲用了十年时间也只是完成了“铁十字计划”,蒸汽列车的铁轨始终无法贯穿整个王国,就是最好的证据。
看过了克里斯蒂安・巴赫的笔记之后,陆军大臣的脑海中开始产生了全新的认知:克洛维城的矛盾在于资源分配不均,克洛维城与外省的矛盾在于发展的不均。
这固然有外省对新技术,新产业的排斥――否则“铁十字计划”也不至于进展的如此艰难,“大十字计划”始终停留在纸面上。
可就像安森・巴赫说的那样,既然是准备夺取最高权力了,看待问题就不能本眼前所局限,要站在更高的角度。
而索菲亚所能看到的角度,想要团结克洛维整个克洛维王国的最佳手段,则是让各个行省都能通过产业经济变得富裕,追平或者仅仅减少和克洛维城的差距。
“产业的兴盛首先取决于规模,而规模的关键在于密度。”
腓特烈大街的胡桃木咖啡馆内,陆军大臣索菲亚・弗朗茨犹如导师被一众代表簇拥在大厅中央,对着聚精会神的观众们绘声绘色的宣传她的经济理念。
能够坐在这里的代表们,无一不是各省商会的会长,总督府的达官贵人或者大庄园主,否则也不可能从陆军手中弄到代表邀请函这种“官方身份”。
在乘坐过蒸汽列车,亲眼看到了克洛维城繁华的他们哪怕原本还对“冒烟的钢铁怪物”,“不需要牲畜的机器”有所怀疑,但此时也绝对不敢站出来说什么。
“过去一名手里有余钱的贵族如果想要增加自己的收入,他会考虑买下更多的土地,招募技艺精巧的铁匠,动员佃农家的女人纺织,圈养些牲畜,再承包当地的鱼塘,林场,矿坑……”索菲亚娓娓道来:
“是的,他必须什么都要做一点,因为鸡蛋不能放在同个篮子里,因为只有将村镇里所有的产业都承包下来,他才能保证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承受损失――因为矿坑可能枯竭,麦田可能绝收,牲畜可能沾染瘟疫…那我就什么都做好了,总不可能一下子全部都损失掉吧?”
“但这个贵族很快就发现了,商人从外省贩来的工具比他的铁匠打造的更优秀更廉价,农夫们买来的细亚麻也不再是他们的妻子和女儿织出来的;矿坑里的劣质矿石根本卖不出去。”
“就连麦田里产出的小麦也被商人嫌弃,用各种花言巧语把价格压到让他难以忍受的地步。”
“为何?很简单,因为只要有一个地区的‘贵族’放弃了这种‘零风险’的传统理念,转而大规模的种植亚麻或棉花,他就能忍受商人在收购时被压得极低的价格,以绝对的规模优势获得盈利!”
索菲亚突然加重了语气:“我们假设某个地区一年需要两千磅的棉花,当你只能生产一百磅时,你什么也不是;当你只能生产五百磅,你会赔的血本无归。”
“可当你能生产一千磅,甚至超过了两千磅这个数字,这个地区除了你,将再没有人敢生产棉花;而生产棉花的人只有你,就等于只有你能决定棉花的价格了。”
“这,就是规模的优势;无论棉花还是羊毛,小麦还是铁矿,只有形成规模,才能通过压低成本的方式获得原先根本无法获得的利润。”少女开始总结:
“一个佃户的妻子加上他的女儿每年能生产的布料,还不足一个能熟练操作纺纱机女工的十分之一;前者是零散的,低效的;后者不仅效率高,集中方便管理,还能为了可期待的薪酬为你尽心尽力的工作。”
“在克洛维城,一个女工每个月的收入是普通乡下佃农妻子的十倍!她仅靠自己,就可以到成衣店买喜欢的衣服,享用啤酒,面包,黄油和腌肉!”
为了能让这些代表们信服,索菲亚也不得不拿着某些报纸上吹嘘的虚假新闻,来忽悠这群外省代表们了:“我知道很多外省贵族都对商人反感,认为他们都是吝啬贪鄙,毫无道德和良知的社会败类。”
“作为克洛维总主教的女儿,这种观点我完全赞同;但请你们想想,连这种人都愿意为一个女工支付十倍于佃农的薪水,那请问他究竟能靠这些女工们赚取多么惊人的财富?”
话音落下,代表们立刻开始议论纷纷――他们当然不会单方面信服一个女人,哪怕对方身份贵为内阁大臣;但无论是近期的亲眼所见,还是搜集到的报纸上各方面相关的内容,似乎都在验证眼前的少女所言非虚。
那是肯定的,毕竟眼下整个克洛维城的传媒业都快被陆军大臣垄断了,现在可以说是她想看什么,明天的报纸上就得写什么;生活在全省都不见得有几家报社,一个新闻能被翻来覆去说半个月环境下的代表们,哪见识过信息垄断的威力?
上到权威级的《王国忠诚报》,《晨报》,下到类似《克洛维真相报》这种街头小报,都只是索菲亚・弗朗茨大臣传媒王朝的一部分罢了。
你想搜集多份报纸相互印证?那怕不是能印证出“太阳果然是打西边出来”,“白的就是黑的”这种世间真理。
“但是大臣阁下,虽然工厂确实可以盈利,而且能挣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利润,可所需要的成本也是惊人的。”
喧嚣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不同的声音:“工厂的场地需要钱,工人需要工资,存储货物需要专门的仓库,出售需要商队…这些都是成本。”
“而在货物成功出售变成真金白银之前,无论是赚是赔都是需要支付这些成本的;如果最终投资失败,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足以让一个经营百年的庄园瞬间破产,这要怎么解决?”
“问得好!”
索菲亚眼前一亮,目光扫向人群:“请问阁下是……”
“北港爱国派的现任主席,兼北港代表威廉・塞西尔。”年轻的海军上校在众目睽睽中站起来:
“阁下刚刚的言论的确称得上振聋发聩,可我们北港也绝对不缺乏孤注一掷,最后血本无归的商人;做生意的确是能积累远超普通庄园的财富,但恐怕还是比不了种地来的稳妥吧?”
这番言论立刻引起了在场不少人的共鸣――经营产业的利润再丰厚,论稳定程度还是与土地,庄园无法相提并论的。
“是啊,如果在百年…不,哪怕只是十年之前,您刚刚所说的这番言论完全正确;但就像我最开始所举例的那样,这个时代开始致力于产业的‘贵族’越来越多了。”索菲亚微微一笑,举起了手中的咖啡杯:
“我手中的这杯咖啡,咖啡豆产自金石城,杯子是艾德兰港的瓷器匠人用产自骁龙公国的优质土壤烧制,砂糖从帝国南方贩来,牛奶是中央行省供应…最后,在一位手艺精深的尹瑟尔半精灵咖啡师的操作下,出现在了我的手中。”
“这杯咖啡…如果换成是在骁龙城,怕不是只有皇宫和大贵族的庄园才能得以享用;但换成克洛维城,任何身价在两万金币以上的富人哪怕天天用它洗脸泡脚,也不会感觉心疼的。”
“为何?难道克洛维人掌握了违背神的意志的魔法,能够挥霍连帝国皇帝也未必能经常享用的奢侈品?”陆军大臣的嘴角上扬:
“是的,我们掌握了魔法,一种用火焰,钢铁和煤炭铸就的魔法――克洛维的铁十字!”
“它让运输成本不再永远居高不下,它像船舶一样将原本孤立的乡村与城镇紧密相连,它缩短了时间和空间的尺度,打破了地理上的隔阂。”索菲亚站起身:
“最重要的是,它让金钱与财富的流通变得比过去更加迅速;让躺在祖祖辈辈积攒的田园之上坐享其成,变得愈发困难。”
“我知道在座的诸位中不乏贵族,很多家族的历史或许都可以追朔到克洛维统治你们的家乡之前;在当地,你们就是高贵的象征,是道德与法律的化身,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顶峰;因为就算他们拼尽毕生的血汗,赌上所有家当,也未必能赚取与你们百分之一相当的财富。”
“可现如今的世道变了,你们不敢赌,但有人敢;他们敢压上一切,从教会银行借贷出十倍成本的启动资金,开工厂办商会租赁仓库…十年,甚至五年,他们的财富就能超过你们,甚至把你们那些经营不善的庄园,林地买下来,变成更加盈利的农场,果蔬种植园。”
“届时你们的财富没有缩水,但和整个社会相比不过沧海一粟;你们的产业依然稳固,可赚取的金钱甚至不足以维持必须的排场。”
“试问,这就是诸位期盼的,稳妥的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