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枪口冒出的白烟,刚刚还在试图劝降的军官表情逐渐凝固;被打飞的三角帽飞到天上又落在脚边,醒目的枪眼和血迹映入他的瞳孔。
不过很快,他的双眼就开始疲惫,与逐渐脱离身体的意识一起,视野里的画面开始天旋地转并且愈发黯淡,最终彻底坠入黑暗。
“噗通――!”
看着骤然倒地的军官,还在对峙中的军团与社区民兵同时愣住,脑海中一片空白。
下一秒,寂静的街道突然炸响了无数的枪声。
愤怒的军团士兵们率先扣动了扳机,成排成排的铅弹犹如狂风骤雨,毫不留情的砸在社区民兵那简陋到可笑的防御工事上;崩裂的铅弹四下飞溅,不少躲闪不及的民兵吃痛惨叫到底,哀嚎声刺激着刚刚还想躲闪的同伴,气血上涌间端起手中的武器予以还击。
尽管事发突然,进攻方的军团士兵们不仅没有炮火支援,队列也是标准的线列阵型,用来镇暴和示威尚可,但在地形复杂的城市街道里显然也没什么优势。
即便如此,不间断的齐射依然把躲在掩体后的民兵们打得抬不起头,只能躲在掩体里胡乱射击,不仅起不到效果还因为暴露目标…交火仅十五分钟,伤亡数字就达到了两位数。
甚至能够坚守一刻钟不被突破防线,也是因为后线得到消息的军官及时喊停了进攻命令,严禁再有部队投入这场没头没尾的战斗――他们已经距离内城区很近了,如果在这里大肆杀戮,不说后面进城的阻力会变大,也很难再让别人相信陆军是来拯救王国,而不是兵变谋反。
“你到底在干什么?!”
此起彼伏的刺耳枪声之间,捂着肩膀上伤口的陆军上尉躲在掩体里,拽着克劳恩中校的衣领大声吼道:“我不是说过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再开枪吗?!”
“但那是个错误的命令。”
克劳恩面不改色,冷漠的看着这个明显慌了神的家伙:“您该不会是以为只要保持对峙,对面的士兵就永远不会进攻吧?”
“笑话!这可是兵变,是谋权篡位的兵变!他们现在还能客客气气的劝降,是因为时间足够,一旦拖到不能再等的地步,我们还是不肯退让,现在外面响的可就不仅仅是枪声了!”
“趁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抢先动手,把战斗拖入混战,让对面轻易不顾士兵的死活动用火炮或者强攻,就是暂时保住这个社区唯一的办法!”
他十分冷静的为对方分析着局势,倒是没有轻蔑的意思;毕竟对方也只是个上尉,顶天也就是担任过营长,这种分析敌我态势,战局倾向的工作明显已经超出一个上尉的职责范围。
但陆军上尉显然不这么想,好不容易从猎枪俱乐部那里拿到了“新年礼物”的他,还打算熬过今天,和家人好好度过来年的新年呢:“暂时保住?”
“算上周围四个街道,我们这边的总兵力勉强能有一个缺编步兵团,对面光是已经冲到脸上的就已经接近整编步兵师的水准了。”克劳恩中校挑了下眉毛:
“算上对面刚刚磨蹭的功夫,我们最多能坚持一个小时――这还是理想情况。”
“那…不太理想的呢?”
“其实已经很理想了,我原本还觉得能撑十五分钟就算是个奇迹。”
“……”
正当两人在一片混乱中面面相觑的功夫,旁边受伤倒下的士兵突然注意到了这边,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他不是我们的人!”
“怎么会有外人混进来了,到底是谁干的?!”
“外人?该不会是对面叛军的间谍?!”
“这家伙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他?!”
仿佛是触发某种讯号,整个防御工事里的民兵们都在大声小叫的惊呼;或是不解,或是惊讶,或是愤怒…刚刚还被无视的克劳恩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快说,你究竟是谁?!”
陆军上尉死死地拽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慌。
“我是谁…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么?”克劳恩中校嘴角微微上扬,冷静的表情显得十分残忍:“您以为,这场没理由的兵变真就只是像它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嗯?”
“我们都只是棋子,是被这场风暴卷入其中的普通人;在那些催动风暴,站在暴风眼中央的家伙眼里,棋子的生死根本无关紧要;而我要做的,是在尽一个棋子使命的同时尽可能让你和你的部下们活下来。”
看着完全不像是在撒谎的克劳恩,恐慌的陆军上尉突然感到背后一阵恶寒;明明紧靠着炉火,却让他冷得牙关打颤: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这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外城区一片战火的同时,路德维希也急匆匆离开了奥斯特利亚宫,跑到广场上风暴军团的临时指挥部重重的拍了下桌上的地图:“为什么外面的军队突然就开始攻城了,而且还是多个城区,所有军队同时进攻?!”
“这个问题,少将阁下您好像问错人了。”话音未落,一旁的法比安上校立刻就站了出来:“为什么会突然进攻,您应该去询问那些发动兵变的将军们,而不是我们的总司令大人。”
“如您所见,安森・巴赫准将及全体风暴军团官兵都正按照您,克洛维城临时城防总指挥的名义驻扎奥斯特利亚宫,一兵一卒都不得擅自离开,怎么可能会知道好几个街区之外的叛军到底……”
“你少给我装傻!”
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某位尽忠职守的副司令,路德维希的目光死死盯着对面安森的背影:“刚刚收到的情报,求真修会突袭了刺刀俱乐部,外面多个社区的民兵武装擅自向上前劝降的叛军军官放冷枪――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森・巴赫,我可以容忍你的小动作,可以容忍你偷偷怂恿猎枪俱乐部收买中下层军官,甚至很多…很多为秩序世界所不容的事情,我都可以当做没看见;但我不能允许你的计划对弗朗茨家族,尤其是索菲娅造成任何的伤害!”
“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您,完全不用担心。”
背对着路德维希的安森站起身,平稳中不带有一丝波澜的口吻让路德维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实现也随对方伸出的佩刀看向桌面的地图:
“没错,我是偷偷赞助了猎枪俱乐部一笔钱让他们收买中下层军官,但那也是因为一群拿着武器的暴徒,结果只会和外城区最边缘那几个贫民窟一样,根本称不上所谓的军队;除了给兵变的军队更多干掉枢密院的理由,我真想不通他们还能起到多少作用。”
“说句不好听的,这笔钱实际上应该让王室,枢密院来掏――没有职务,待业的军官连饭都吃不上了,还指望他们唯王国卖命,还能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一边说,安森自己都忍不住摇了摇头:“至于求真修会…没错,我的确和科尔・多利安私下里有些交情,但您也清楚我在他们眼里有多大嫌疑,行动之前还要实现通知我一声,会不会太高估我的重要性了?”
话音未落,躲在角落里喝咖啡的参谋长直接“噗嗤――”笑出了声,换来了总司令飞来的白眼。
路德维希微微蹙眉,哪怕隐隐感觉有些部队,他也不得不承认安森说的的确有道理,连身为总主教的父亲都不知道审判官的行动――他以为的――安森・巴赫私下能够提前得知消息的可能性,表面上看似乎真的很低。
不过他更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家伙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但这方面自己似乎也没什么资格指责对方就是了……
“那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虽然但是,路德维希还是不打算放过对方:“之前要策反将军们的人可是你,就算要改变计划,也应该告诉我这个同谋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看到这位曾经的上司终于做出了让步,安森嘴角不经意的上扬:“很简单,继续保持原定计划不变,我们依然要策反这些将军和他们麾下的常备军团。”
“倒不如说我们必须这么做,毕竟接下来无论是重建陆军部,维持饥荒状态下克洛维城的治安,恢复铁路畅通这些工作都需要城外那三十万名的士兵――关键的地方在于,必须削弱他们的影响力和整场事件里的重要性。”
“这一点我同意,如果让他们趁机得势,后果还不如现在这个尊严尽失的陆军部。”路德维希微微颔首:
“但他们手里有三十万人,只要反应过来,随时都能占领整个外城区;一旦大军兵临城下,你觉得内城区那些富人们组织的社区武装,能起到多少作用?”
“呃……”安森迟疑了一下:“还未发生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做这种事先的预断,不过我个人观点应该是什么作用都没有。”
“你、你这还叫不要事先预断……”
路德维希忍不住扶了下额头,当然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把希望放在那些贪生怕死,首鼠两端,毫无忠诚可言的骑墙派身上,下场可能还不如立刻投降。
“但正因为连我们都知道那群人会是什么反应,城外的将军们肯定也很清楚。”安森旋即开口道:“一旦有任何一支军队率先突破进入内城区,那么这场兵变的性质立刻就不一样了。”
“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要么立刻跳反,要么直接杀到奥斯特利亚宫歼灭我的风暴军团,推翻枢密院恭请陛下亲政――如果这三十万大军是拥有统一指挥的话,情况是会这么发展的。”
“那么,他们是吗?”
迎着安森意味深长的目光,路德维希一下子被问住了。
“你、你是说……”
“刺刀俱乐部已经完蛋了,这些将军们纯粹是在假借名义,用兵变和我们讨价还价――这应该才是事情的真相。”安森逐步分析道:
“当然,不排除他们已经得到了某些势力的承诺,愿意在事发之后给他们公开的支持和背书;但他们的底线应该是想进一步在新的陆军部里争取权力,不受弗朗茨家族的压制或者干脆成为那个真正的陆军大臣。”
“不过大臣只能有一个,军政府最高统帅也只能有一个,而三十万大军却有八位领袖,所以……”
“所以任何一个军团抢先杀入内城区,就会立刻成为其他所有人的敌人!”
路德维希抢过话题:“我们真正要做的并不是把他们所有人挡在内城区之外,而是怂恿他们互相……”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安森赶紧点了点头,免得路德维希生出某些代价过于巨大的好主意:“牺牲是必须的,但还是要尽量避免无谓的伤亡――毕竟这些可是克洛维最核心的力量,损失惨重的话会动摇克洛维在秩序世界的影响力。”
“至于风暴军团…作为最后的一层保险,能够不出击的话还是尽量不要和他们正面发生冲突的好;毕竟双方都是常备军团,而且都装备大量重武器;一旦在内城区交火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的计划是死守在奥斯特利亚宫,只需要让对方知道我们的态度和底线就好;而和将军们沟通的工作……”
“放心,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路德维希心领神会:“我已经和将军们派来的人牵上了线,随时可以和他们取得联络。”
这一点两人都很清楚,安森也不打算越俎代庖――当然更重要的是以他的人缘和背景,就算主动找上门人家也未必搭理。
弄清楚了之前的误会,路德维希也不再久留,准备尽快回去和将军们的亲信私下沟通,思考着该怎么说才能让他们彼此互相仇视,最好能一言不合自相残杀。
但临走之前,他还是回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有时候,我还是会感觉你这个人不仅让别人放心,而且还很可怕。”
迎着他的目光,安森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这句话…我就当您是在由衷的赞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