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仙师弟子有点稳(五十五)

  “宗主,此丹我已反复查验过了。它对治疗您身上中的那种奇毒确有奇效,还请您尽快服用此丹……”

  长天宗宗主的住所中,尤长老正神情一丝不苟的、同自己眼前之人说着话。

  虽说身中奇毒,但此时端坐在床榻之上的这位老宗主,人是面相清癯,脸色红润。

  他看上去精神十分饱满,丝毫没有遭受病痛折磨的迹象。

  当尤长老说完话后,这位老宗主便伸手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只白色的暖玉盒。

  待到他伸手将玉盒的盖子揭开,里头静静放置着的一枚浅褐色丹药,登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老宗主仔细瞧了会儿这枚丹药,这才伸手两只手指将其从药盒中、慢慢的捻了出来。

  他用自己那双依旧清亮的眼睛,看着尤长老问道,“你适才说到,这枚丹药对我身上中的奇毒会很有效。那等我服下了此药后,大概需要几日能够完全康复?”

  尤长老闻言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您此次中毒已有多日,便是此丹颇有效用,想在几日工夫里康复怕是有些困难。我估摸着,您在服下丹药后,还得继续修养上十天半个月,这样才能彻底排清体内的余毒。”

  老宗主听罢点了点头,却不再说些什么。

  只见他用手捏着那枚奇丹,将其送入了自己口中。

  丹药入腹之后,不多时,老宗主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仿佛是在感受着这枚丹药正在清除自己体内的余毒。

  尤长老见老宗主已进入闭目调息的状态,旋即蹑手蹑脚的后退着离开了这间房。

  因着尤长老今日来得早,老宗主院落里的仙芍花们还半打着花骨朵儿、未曾绽放。

  清晨时分的小露珠,正点点滴滴的汇聚在花瓣们外围,只待积攒够了,便会一股脑儿的从花瓣上滚落进下方叶茎之中。

  尤长老来时,整个院子里都是寂静无人的,仅院子门口处站着两个守门童子。

  这两个头扎朝天髻的童子,眼见着进去后没多久的尤长老、出来要走了,便齐齐躬身向他行了一礼。

  这时候的院子外头也仍是静悄悄的,一个路人也没有。

  不知怎的,尤长老在走出老宗主的这座小院百来米后,他忽的心血来潮,扭过头来看了这小院一眼。

  只见一抹朝阳,恰巧穿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打在了那院内主屋上方的瓦楞片上。

  青黑色的瓦片们,在金光折射之下,升起薄薄的一层白雾,其中隐隐有奇异的龙腾虎跃之象,甚是令人惊异。

  未等尤长老睁大眼睛去细看,这般异象已是在突然间消失的无隐无踪了。

  精明干瘦的尤长老,绝不会相信自己先前看到的奇异景象都是幻觉。

  相反,装作若无其事模样转身离去的他,心中却是谨慎万分。

  他来到长天宗虽然才不过短短数百年,但如今人已是炼丹堂中的中流砥柱和领军人物。

  能做到这一点,光凭他个人的天分和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尤长老知道,他如今比起自己的那些同辈修士们过的更成功,那是因为他比旁人多出了一分远见的能力。

  正是这份远见卓识,才让他能够越站越高、看得更远。

  是以,他越是年岁渐高,人便活得越谨慎。

  此番宗主的宅邸上空突现异象,多半是宗主中毒一事,其中还牵扯到了什么别的事情、又或是引动来了不知名的大人物。

  长天宗身为矗立于天山域数千年不倒的庞然大物,千百年来出过数不清的人才,此地内里深藏的真正底蕴,绝非是他这个层次的人所能看到的。

  即便不知真正的详情,尤长老也打从心底地里对这个供养着自己的宗门感到敬畏。

  就在尤长老快步离开此地的时候,方才还仅有老宗主一人的偌大房间,忽然间虚空中一阵波动,紧接着便凭空出现了四个须发尽白的青衣老者。

  这四位老者分别散站在老宗主身侧。

  他们每个人脸上的神态都十分自然淳朴,似是褪去了凡俗的铅华,道心纯净得犹如婴儿一般。

  这时候,其中一位老者率先开口说话了。

  他将目光投向老宗主,嘴角含笑道,“小云啊,我发现你这门派中层里头,还是有不少能够提拔重用的人才的。”

  自觉已是一把年纪的现任云宗主,被上一任宗主这般称呼,脸上只得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来。

  不过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前任宗主的脾性,这会儿倒也不会和对方争辩些什么。

  毕竟眼下他面前出现的这四位老祖宗,可都是冲着正事来的。

  念及此,云宗主清癯的脸上略微有了几分凝重之色。

  但见他右手掌心朝上一翻,一枚浅褐色丹药便出现了他的手心之中,它赫然便是刚才尤长老所送来给他服用的那枚奇丹。

  “诸位老祖宗,你们且来看看此丹,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

  随着云宗主话音落下,那枚丹药便自他手心自动飞起,落入到另一位宗门元老级的老者之手。

  此人昔日乃是一位丹武双修的奇才人物,在当时的天山域中可谓是引得无数美人折腰的天才豪杰。

  只可惜与他同时代的那批其他域的天才们,一个个都更加惊才绝艳。

  如今这些人现在大多成功飞升去了上界。

  只留下他这个两次渡劫失败的老家伙,领着几个小辈守着宗门事业、在此平淡度日。

  丹药入手之后,这位长天宗的老祖宗稍微拨弄了这颗丹药几下,旋即咂了咂嘴开口道,“这枚南离丹的炼制手法倒是有些意思。不过这炼丹的小辈,对药材原材料的处理还是太粗糙了些。另外他选择南离貂尾草做一位主料,却不知道这材料也太次了一些,效果不行……”

  当这位老祖宗开始说话的时候,在场的其他四人都静静的听他一个人说话。

  不认真听这位说话是不行的。

  因为对方总会在批评完某些人和事情后,突然就点个人来重复一下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如果有人回答不上来,那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总之,此时包括云宗主在内的四个人,都在全神贯注的听着这位在场辈分最高的老祖宗说话,生怕耳朵里会漏听一个字。

  这时候,这一位已经点评完了炼丹之人,他紧接着有谈起了对丹药做手脚之人的手法。

  “不得不说,这种改造丹药的手法真真是拙劣到了极点。”

  “动手的人,应该是想要将几种混合过的慢性毒药,都注入到这枚丹药里面,从而使这枚丹药本身的药性发生改变,变成一枚毒药。

  待到小云吃下了这枚便成毒药的丹药,他体内的余毒也会跟着被引发加剧,最后无力回天。

  只可惜他们这几人手艺不到家,没办法将丹药拆开后再粘回去,怕被人瞧出来异样。

  所以他们就只能以让毒药蒸发的方式,让毒气长时间浸染这枚丹药,好把它变成毒丹。

  我只能说,这种做法,对这枚丹药和毒药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祖宗,在说完自己的一通分析之后,转眼看向了现任宗云,一脸认真的盯着后者问道,“小云,你现在知道,要害你的那些人究竟是有多么傻了吗?”

  又一次被喊“小云”的云宗主,被这位点到名后,一点脾气都没有的连连点头。

  其实他早就知道,门中有人对他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生出了异心。

  只不过对方一直没有大的动作,仅在暗中不停的搞着小动作,这也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恰好此次他与剑海宗的几位老友外出游历,身在一处绝域中时、不知为何染上了一种奇毒。

  本来这毒若是请眼前的这位老祖宗出马,必定能一下子解掉。

  但是他不想麻烦这一位,便请了尤长老过来看诊。

  而在之后的多次医治过程中,他发现了门中长老团里,有些人竟表现出了异样。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下决定要以身为饵,把门内隐藏着的某些个别势力都钓出来,然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过这些虽是云宗主脑子里最初的设想,可随着他一天天的宅居不出,他竟是发现了许多自己往日不曾发现的问题。

  比如门中有不少年轻弟子,不再脚踏实地的认真修炼、反而成天想着走捷径。

  比如有一些长老,为了争取所谓的权利和权威,不惜对下面的无辜弟子开刀。

  甚至还有某些人,煞费苦心、诸般谋算,只为了将他这个看上去年迈的老宗主,从他现在坐着的位置上拽下去。

  他从未想过,昔日在老祖宗们治下、那个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宗门,竟然也会有如此腐化变质的这一天。

  一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想要叹息一声。

  趁着四位祖宗当面,他从身下的软榻上起身站起来,分别对着这四位长者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继而他才直起身子、自我反省着说道,“诸位老祖宗,我想门中会有今日之丑,多半是我自己御下不严、大意疏忽所致。弟子愿辞去宗主一位,另觅贤亮……”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另一位老者出声打断道,“哎,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

  “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门中有人做坏,那是他们的道心坏了,这与你有何干系?莫把别人的责任都揽在自己头上,你也担不了本该他们去付的责任。”

  “门中出现腐坏根子的事情,说到底,其实九域十地的各大宗门里头,谁家又没有呢?”

  这位老者话音落下,另一位始终未曾开口的老者也跟着颔首接了话。

  “事实确实如此。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有权力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腐败滋生,这是必然的事情。就像种子会发芽,花儿会凋谢一样,这也是规则的力量。人一直以为自己是制定规则的人,可事实上,他们才是始终被规则束缚之人。”

  这就如同一位先贤曾经说过的话一样,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来自这位长者的话,不禁令云宗主若有所思,可他的心里又起了一丝迷茫。

  如果说连修行之人,都无法冲破世俗的规则、跳脱出常人所被束缚着的框框架架的话,那他问道求飞升,又有何意义呢?

  云宗主之所以会想到这种问题,兴许和他近来遭遇的修为桎梏有关系。

  每当他想要冲击下一个境界时,总会有无穷无尽诸如此类的问题,前来叩击他的心门、拷问他的道心,而他每每只能狼狈应付过去。

  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等他将自己心中的这些疑惑说出来时,他眼前的这四位长者,面上都出现了各自迥异的神情。

  四人彼此互看了片刻,最后仍是由那位辈分最高的长者先行开了口。

  只听他以十分肃穆的口吻对云宗主说道,“小云,你现在执着的其实不是宗门里的这些人和事,而是你自己的道心。你要始终谨记一点,你的道心其实不属于你。”

  “身体只是求道者的一具皮囊,灵魂才是你真正的引路人。所以你的修道之路,不在这里,而是在这里和这里……”

  说这话时,这位长者分别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和头上的天空。

  “这世上真正永恒的两样东西,只有我们头顶上的这片天空,以及我们心中的道则。其他万事万物,一切皆流,无物常驻。”

  云宗主听到这里,心头隐约有所领悟。

  片刻之后,他又追问了一句,“那飞升之后呢?我等修士若是飞升去了天外,那岂不就是成了这片天空甚至是宇宙的主宰了?”

  长者闻言,连连摇了摇头道,“你还是没有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啊!我们人族,从来都不是这片天空的主宰,更不会成为宇宙的主宰。”

  云宗主进一步追问道,“那这宇宙万事万物的背后,就没有一个最高的主宰吗?”

  “至少人不是……”,这句话长者只说了半句,后面的内容他却是闭口不谈了,颇有些讳莫如深的意味在其中。

  数千年前,在文经阁神秘失踪的那位前辈,正是因为触摸了一丝丝宇宙的终极奥秘,才会遭遇了未知的诅咒,从此凭空消失。

  后来曾有一位善于紫微斗数推算的前辈,还曾为此事留下一句谶语,说是等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来到本门之时,那位消失的前辈便会再次现身。

  但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事情早就被人遗忘了。

  现如今,他们这些老骨头的任务,就是守好自家的宗门,让它走得更远一些。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