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长天宗的山门所在地,意外没有出现阳光普照山头的景象。
天空被重重叠叠的灰色云层覆盖着,没有透出一丝暖阳射到地面上,这令走在下方山路上的人们,外露的肌体上不觉生出了一层薄薄的寒意。
一大清早便被人传至惩戒堂的林姝,迎着山中吹来的冷风,本来还睡得迷糊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起来。
说起来,她回门中也有些日子了。
这说明那韩水易在惩戒堂中也待了不少时日了,怎么就忽然发生意外了呢?
还有,当初韩水易抽取灵域之气、残杀同门之事,她至今也没有听到门中传来的通报批评和处罚决断,甚至没有听到门中有人谈及此事。
按理说韩水易在惩戒堂待了这么多天,当日发生的事情早该被问询出来吧?
带着心头的疑惑,林姝跟着自己前头那位面孔死板的惩戒堂弟子,第二次来到了惩戒堂所在的地方。
刚一踏进这处气势威严的楼宇大厅,林姝便觉着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这时候引她来此的那位弟子,叮嘱了她一句“你在此稍候片刻”后,人便走进了后堂,似是去找什么人了。
林姝在前厅中站定后,观察了四下片刻,这才发现早晨的凉风从中堂两侧的后花园里吹进来,形成了一阵阵凉飕飕的穿堂风。
不想吹冷风的林姝,自个儿寻了个挡风的地位站好,静静的等待后堂有人出来。
而此时后堂的一间厢房里,五位负责轮流值守惩戒堂的长老们,正围坐在一张圆桌前头,商量着事情。
“……韩水易昨夜到底是如何死在他的厢房里的?我觉得这件事情我们必须得查个明白。”
一位头发半白的值守长老,刚说出这话,另一人便接话道,“查?这件事情你还想怎么查?”
“昨夜所有在惩戒堂内负责值夜的弟子,我们都查过了,里面没有一个人有问题。那韩水易又死于他杀,此事必定是筑基境之上的外人作案。就算是凭我们惩戒堂的力量,想把这个人找出来也是难如登天。”
这位长老言语间,已是否定了上一位长老的提议。
这时,又一位长老有些面带犹豫的开口道,“你们说,韩水易的死,会不会是和他前两日向我们主动招供出来的事情有关?”
因为就在两日之前,他们五人对身体状况得到了好转的韩水易进行了联合审问,结果却是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不少事情。
这里头重要是也就三件事情。
一是韩水易本人为了晋升金丹境界,确实是私自抽取了一座灵域中的地灵之气,并且为了掩人耳目,与一株妖藤勾结,杀害了自己的几位同门。
二是韩水易本人所中的噬魂虫之毒,来自门中的一位筑基女弟子梦钰雅。
此女不但在门中交游甚广,高层中也有人为她撑腰。
她想要噬魂虫之毒,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若说前两件事情,他们都好处理,可第三件事情,却是令他们都犯了难。
那就是韩水易本人立下血誓,坚决指认自己的师父在私下里对他和其他几位同门师兄弟,都做过令人发指的荒唐之事。
而他们五人在听到这些事情时,一个个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的。
因为韩水易的那位师父,可是门中一位出了名的好长老。
此人不但总是笑脸迎人,而且为人也很老实本分,根本就不像是会做坏事的那种人。
更重要的是,那位长老现在已是元婴巅峰的境界,很有希望晋入分神之境。
若是此人当真进入了分神境界,就能跻身门中最高层的长老团之列,参与门中最高层的大事决策,手中等于握有了实权。
这样的人,他们根本就动不了。
而眼下,即便他们敢接下韩水易的这番指控,想要对那位长老进行深入的调查,那也势必要先通过长老团的审核同意才行。
毕竟一个元婴巅峰境界的长老,并不是他们惩戒堂想传唤就能传唤来的。
更重要的是,这五位值守长老中,没有人愿意为了韩水易此人来出这个头。
他们甚至在心里有些埋怨韩水易为何要将此事说出来。
既然受到那位长老侵害的人,又不是你一人,为什么别人都不来检举此人,偏偏你要把这些话挑白了说出来?
结果你自己最后不还是伸张不了正义,救不了你自己,甚至反而还拉了别人下水吗?
当真是害己又害人啊!
这五位长老心里当时会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是不足为奇的。
也许他们在做弟子的时候,也曾吃过暗亏、受过不公正所带来的委屈,可一旦等到他们自己成了掌权的长老,座下的位置发生了变化时,他们脑子里的想法也就自然而然的跟着发生了转变。
昔日曾屠杀恶龙的勇士,也变作了一条恶龙,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当初韩水易指责惩戒堂不过是用来对付底层弟子们的工具的那些话,倒也不算是什么虚言。
因着韩水易惹出来的这些事情、一时间无法处理,这五位长老便打算用拖字法处理。
可谁曾想,韩水易昨夜突然在卧房中身死,并且很明显是死于被人暗杀。
这事可算是给有些难做的长老们,找了个容易的台阶下。
本来等时间一长,这件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今日一早,惩戒堂的五位长老便齐齐收到了来自长老团的紧急通知,说是让他们赶紧准备好将韩水易移交给剑海宗的人。
因为在被韩水易害死的人中,有一位名叫付淳的筑基弟子。
此人与剑海宗的一名核心弟子付杰,乃是嫡亲的堂兄弟关系。
眼下这付杰似是要护送一件他们长天宗急需的贵重之物过来这里,而作为交换的条件,他要求一定要见到那个害死自家兄弟的凶手。
但偏生韩水易在昨天夜里出了事。
这五位值守长老生怕无法向长老团的人交差,只得一大早起来商量对策。
他们在经过反复核查后,发现那时候与韩水易外出前往灵域后、仍活着回来的,除了一个炼气期弟子外,还有一个筑基期弟子。
这五人合计之下,当即决定派人去将那个名叫青薇子的筑基女弟子带来这里。
此时的厢房中,主动提到韩水易招供一事的这位长老,话音刚落下,另有一人当即板着脸道,“韩水易招供出来的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此事只有天知地知,还有咱们在场的这五人知晓。任何人都不能将此事外传!”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十分严厉,其他四位长老也都默然下来,垂首不作声。
就在厢房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凝重之际,一位惩戒堂的弟子突然来到门外叩门禀告道,“回禀诸位长老,那青薇子,人已被带到前厅中了。”
那名筑基女弟子都已经到了吗?
房中的五人,听闻此言后彼此面面相觑了一番。
这时,他们中的一人率先站起身,对外头的弟子道了一句,“行了,此事我已知悉,你先行退下吧。”
“是,弟子告退。”
待到门外的弟子离开后,先站起身来的这人,看了眼自己左右的其他四人,下意识的将两手拢入了自己宽大的袖袍之中。
他出声道,“走吧,我们出去见一见那位青薇子。”
见他转身要走,紧接着站起身来的另一长老,也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微皱着眉头说了一句,“那青薇子,是水一座下的弟子。”
为首的那人本已转过身去,闻言他又扭头看了眼方才说话之人。
“青薇子是何人的弟子,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之所以让她这趟过来这里,只是为了等到剑海宗的人到时,好给对方一个交代。”
这人说完话后,转过头便推门出去了。
在他一脚踏出门后,其他人也都跟着他的步伐走出去了。
唯独刚才说青薇子是水一弟子的那位值守长老,一个人落在了最后头。
若是林姝能见到此人,便会发现他正是那日水一带着她归来时、曾主动出面迎接水一的那位值守长老。
而此时,这位长老看着走在他前头的四个人,眉头仍是锁得紧紧的。
他现在已经能大概猜到,其他几人,多半是想糊弄一番青薇子,好将后者推出去给剑海宗的来人一个交代。
因为韩水易死了,另一个炼气弟子修为太低、根本不顶用,所以如今最适合被交出去、同时也是所付代价最小的那人,就只有青薇子了。
可是这位长老心知,若是让水一知晓,有人要拿她的弟子去做息事宁人的替罪羊,这一位怕是会动真火的。
更重要的是,他前头的这几人都与老宗主水一这一脉的人不亲,即便是他们此举得罪了水一,上面也会有人替他们兜着的。
想到这里,这位值守长老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唉……这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利益团体,而有利益团体的地方,就必然会有斗争啊!
惩戒堂前厅。
孤零零一个人站了许久的林姝,一直都不见后堂有人出来。
再看看外头的路面上,一个门中的弟子也不这里经过。
前后左右都看不到的人的她,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先撤了的时候,从后堂通往前厅的走廊上,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不多时,一连五位穿着整齐衣裳的值守长老,接连出现在了林姝面前。
后者虽不知为何自己一大清早被叫到这里来,而且迎接自己的还是这么大的阵仗,但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她,心下已是起了警惕。
正当林姝的目光从这五人的脸上巡视而过时,五位长老中为首的一人最先站了出来。
“你就是青薇子?”
“是。”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派人唤你至此?”
“不知。”
“韩水易此人,你可认识?”
“认识,但不算太熟。”
“哦,那付淳此人呢?你们当时应该是同一支小队吧?你对他还有没有印象?”
付淳吗?是当时那个一直对韩水易保持戒心、同时也很有正义感的男修吗?
林姝想了想后回道,“还有点印象。”
“这样吧,你先坐下,然后和我们说说你跟韩水易去灵域的那一趟,到底都遭遇了些什么事情。其中关于付淳的事情,务必要详细说清楚。”
这位长老说着便招呼了其他四位长老落座。
林姝一时摸不清这人的用意,却也不好走脱,只当是他们来自己这里核实关于韩水易的事情的,故而也寻了个位置坐下,说起了自己当初的灵域之行所经历的事情。
当林姝开始讲述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时,远在长天宗数千里之外的高空之中,一艘小型的飞行木舟,正快速的穿梭在云端之间。
舟内共坐着五个身穿剑海宗门派服饰的修士。
其中四人都在筑基修为,另有一人却是金丹修士。
这木舟的前行方向正是对着长天宗所在的位置,按照其迅疾如风般的飞行速度,最多再过两个时辰便能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在那四位筑基弟子中,有一位面容刚毅的弟子,脸上隐藏着浅淡的悲痛之色。
他正是死去的付淳的那位堂兄――付杰。
坐在自己师兄身旁的貌无双,难得看到自家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兄也会面上发愁,想要调侃后者几句的他,又隐约觉得时机不太对。
为此他只好将胳膊放在腿上,再用手托住下巴,有些无聊的打量着对面余长老手中、那只方方正正的暖玉盒。
虽然余长老一直没有打开过盒子,但貌无双知道,那暖玉盒里装着的其实是一颗奇丹。
因为这奇丹里头的一味重要的药引――南离貂尾草,就是他和付师兄一起去的莽荒之森亲自采摘回来的。
当初这炉奇丹,还是他们门中的一位大炼丹师呕心沥血才炼制出来,目的是为了治疗他师父身上中的一种诡异无比的奇毒。
只是他不知道,长天宗怎么也会需要这种奇丹?
难不成是长天宗里,有人中了和他师父一样的奇毒?
想到这里,貌无双暗自腹诽道,这些个实力高的老头子们,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安安份份的待在宗门里,就知道出去乱跑。
要是有一天他也成了分神、合体境界的大能之士,那他肯定会成天舒舒服服的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头,一步也不踏出去。
对了,还有就是他妹貌无敌的婚姻大事,这个必须要想办法解决掉,绝不能让他亲妹成为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貌无双的脑子里,各种天马行空的念头不受控制的往外冒。
等到他感到木舟开始往下方明显降落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到了长天宗的山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