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离婚协议里的合同条款都是秋原一郎所拟的。
他自然清楚林姝方才的那些话说得没错。
在这份文件里面,他亲自给织田林姝设计了好些文字陷阱,而且埋得十分隐蔽,不是法律专业出身或是对文字异常敏感的人是根本看不出来条约有鬼的。
只要织田林姝签署了这份协议,她不但要净身出户,而且她今后的每份劳动所得的收入都要支付三成给大川龙芥,作为对后者的精神补偿费与声誉补偿费。
这个弱小无能的女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条款有问题的?
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趁着大川龙芥还在翻看协议,他立即开口为自己辩驳。
“织田女士,你从进门后到现在的举动未免都太失礼了!我真是不敢相信大川先生竟能容忍你这样坏脾气的女人到现在!请你不要忘了,你可是一名繁育者,要是没有大川先生,你以为能住进这样的豪宅、享受这样优渥的生活吗?”
“还有,你在和大川先生的结婚期间,并没有为他生下一儿半女,这对一个繁育者来说,已经是严重的工作失职了。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不知情的人也许会怀疑到大川先生头上来,合同里问你索要声誉补偿费有什么不对?”
秋原一郎越说越来劲,只觉得自己此时正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所有挡在他面前的敌人都将被自己言辞之刃所斩杀。
他以一副近指责的口吻教训林姝道,“织田林姝,你身为一个妻子,浑身上下毫无魅力不说,连自己的丈夫都管不住,连他要的爱你都给不了!你知道你身为一个女人是多么的失败透顶吗?”
“一想到曾经和你这样的人一起生活过,这对大川先生简直就是精神上的折磨,他问你要精神补偿费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谁曾想,林姝听完这些话后,竟是无所谓的耸肩回道,“是啊,我是给不了他大川龙芥要的爱,但你们不是替我给了吗?”
她的这句话,无疑是赤裸裸的挑开了眼前这三个坐成一排的男人之间的关系。
是啊,她织田林姝是没用,连丈夫都守不住,可问题是她想守也守不住啊!
难不成还要她去变性做男人吗?
一直沉默的宫井秀一听到林姝的这句话后,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语气刻薄而恶毒的说道,“像你这种卑贱肮脏的繁育者,懂得什么才叫真爱吗?你们这些女人,自私又下贱,只要谁有钱有地位就跟着谁走,灵魂中满是糟粕,你们根本就不配拥有纯洁的真爱!”
女人的灵魂中满是糟粕?
林姝几乎要被这个俊秀男人的话给逗乐了。
她架起二郎腿,双手交叠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冷峻犀利如鹰隼一般盯住了宫井秀一。
只听她用平静的声音问道,“告诉我,你不是女人生下来的,不然你就是那糟粕中的糟粕,而且你的血肉、你的灵魂里,都带着永远摆脱不掉的糟粕。来吧!请你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告诉我,你是天神直接送下凡间的,不是靠女人声嘶力竭的拼上性命从子宫里生出来的!告诉我,你不是女人生下来的!”
她的最后一句话犹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宫井秀一的耳畔,惊得他脸上瞬间血色全失,褪变成了一副苍白的模样。
因为他明白,任凭他再怎么诋毁女性,也无法摆脱自己是从女人的子宫中孕育诞生,而来到人间的这个事实。
事实上,宫井秀一的生母就是某个繁育中心中的繁育者。
从小在抚育者家庭长大的他,曾经也以为繁育者是一群很伟大的人。
直到他参加完国民等级测试,成为抚育者并迈入社会中后,他才知道繁育者在上层人的眼中和毫无尊严的生育机器根本没有任何两样。
为了撇清自己和繁育者生母之间的那层关系,为了成为上层人士中一员,他甚至加入了鄙视敌视繁育者的阵营。
一直以来,他都自认为他所做的这些事情都是正确的。
就像他的一位同伴曾经说过的那样,男人们一定要把女人们的地位贬低到尘埃里,让她们成为比牲畜还要下贱的东西,这样才能够高高的举起鞭子肆意的抽打她们,驾驭她们,让她们牺牲一切来为自己服务。
但现在林姝的这番话,却是直接撕开了他给自己贴上的那层虚假的掩饰,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真相,一个他明明知道却从不愿意承认的真相。
见宫井秀一被林姝的话说到面色惨白,大川龙芥忍不住将手中的合同丢下,大声喝道,“够了!谁都不要再说了!”
他说罢便扭头看向秋原一郎,以命令的口吻指挥后者道,“你现在立即修改出一份正常电子版的离婚合同,去书房打印出来。这次不要再弄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上去,我还不至于要她一个繁育者挣来的钱!”
秋原一郎知道大川龙芥这是在对自己不满了。
他只能立即拿起自己手边的平板电脑,开始修改起了那份离婚协议。
由于有底稿在,他修改起来的速度很快。
毕竟只需要删除里面那些不合理的条款就可以了。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秋原一郎便取来了两份打印出来的纸质合同。
这一次林姝在看完合同之后,确认没有问题了,便直截了当的在两份文件上面签下了“织田林姝”的名字。
而她对面的大川龙芥也接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秋原一郎身为律师,兼作为这场离婚协议签订的见证人,也在协议上签名了。
事情解决后,林姝站起身来打算直接走人了。
原主在这间宅子里留下来的那些东西,都完好的保管在她的小房间里。
因为原主有断舍离的习惯,所以她留下的东西非常非常少,几乎都是一些衣服鞋子类的东西,所以林姝不打算带着些东西走了。
临走前,她让大川龙芥自行处理掉原主房间里的东西就可以了。
后者看着林姝依旧平静的那张脸,心中莫名的出现了一种落差感。
眼见着林姝已经走到门边换鞋了,他忍不住上前问她,“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林姝一边给脚上套鞋,一边头也不抬道,“你是需要我夸你出轨出的好,还是需要我跪在地上扯着你的裤腿,哀求你不要抛弃我,然后再被你一脚蹬开?在你眼里,织田林姝就是一个愿意为了你而毫无底线的作践自己的人吗?”
被林姝的话正巧戳中心事的大川龙芥一时间语塞了。
因为他预想中林姝回来后的场景,正是她跪下来哀求自己请他不要离婚的样子。
他甚至都打算好了,自己会在这个女人哭着恳求自己的时候,先将两人离婚的责任全部都推到对方头上,再狠狠的责骂对方一番。
如果她确实哭得很可怜很无助的话,也许他还会心软收留她一段时间,让她在家里当个女佣。
万一他想要孩子了,繁育中心的优等品向来都是稀缺货,要到女学生们的毕业季才有大量新鲜的货源,他把织田林姝留在身边的话,还能凑活着用用。
再不济等到家里来客人的时候,还能让她出面“接待”一下。
但他没想到林姝完全没有按照他预想的这个版本来演。
进门后的她,冷静到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样。
他以为她一直都在伪装,等到签署完离婚协议之后,就会彻底的原形毕露、嚎啕大哭。
然而直到签完了协议,直到现在,林姝的脸上依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伤意味,就仿佛她是个没有了情感的机器人一样。
而彼时的林姝在穿好了鞋子后,打开了自己眼前这扇困了原主两年多的大门。
傍晚昏黄的夕阳光横亘在大片绿茵茵的草地上方。
白日留下的最后一丝暖气与夜幕即将来临前的寒气在空气中交织着,混杂隐藏在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之中。
察觉到大川龙芥还在自己的身后盯着自己,林姝回转过身,最后看了这个站在原地的男人一眼。
他的样子依然和原主记忆中那个让她一见倾心的人差不多。
成熟男人的气质,甚至让他更具魅力。
但在林姝略带冰凉的眸光中折射出来的这个男人身影和他背后的建筑物并没有什么两样。
在回看对方的瞬间,林姝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片段来。
那是原主在被离婚后,请求大川龙芥将自己留下,即便留下来打杂干活做个女佣也好。
大川龙芥同意了将她留下。
但原主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前夫会用自己去“接待”一些来到家中的男客们。
经过年复一年的“接客”,整个人身心俱疲的原主,精神上出现了失常的症状。
她甚至常常会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声,陷入发狂的状态。
大川龙芥见情况不对,为了不让此事传扬出去,身为精神诊疗医师的他私自对原主动用了一种被法律禁止使用的“冰锥术”。
这种手术会用一根尖锐的长针,从人的眼球上方斜穿进大脑,通过破坏人的大脑中负责情感的组织,让精神出现发狂的病人恢复到平静状态并渐趋麻木。
因为这种手术极度残忍,所以早已被各国明令禁止。
此时回看着大川龙芥身影的林姝,仿佛再次感受到了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被捅进了自己的脑子里。
那种原主曾经体会到的痛苦和她以前被切除额叶时的痛苦,发生了重叠。
这一刻,林姝看向大川龙芥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冰冷而又充满了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