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岳州城中 杂谈论政

    北宋的岳州城,隶属江陵府管辖,也是南唐与宋朝的关隘型城镇,城关哨卡众多,盘查严格,商贸往来必须手持官方文书,详细询问,方予放行。

    因当前宋军正与统治着两广地区的南汉国交战,故而边关吃紧,这岳州城关也戒备森严,通关所携带的文牒、路引、牙牌均须一致,携带的货物一律要开箱查验,稍微长得五大三粗的,身上脸上带伤带疤的都难逃盘被盘问搜身。

    这日,城门外远远来了一小队商贩,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后面跟着几个随从,赶马的赶马,拉车的拉车,车上一箱箱货物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这年轻人显然对此城楼极为熟悉,一到跟前就忙着作揖打招呼。城门官见了此人也和颜悦色,笑说道:“萧公子,这是又干大买卖了?”

    被称为萧公子的正是萧云,立刻陪笑道:“大人又开在下的玩笑,小本生意养家糊口的哪里有什么大买卖?都是靠着大人的恩惠才有点小钱赚啊!”说着将一个小木匣子放在城门官脚下,悄声笑道:“上好的明前碧螺春,还请大人笑纳,这里还有些小钱留着给弟兄们打酒喝。”说着,将一些银钱塞进城门官的袖口里。

    城门官笑的合不拢嘴道:“好说,好说,多谢公子美意,来来,赶紧查验萧公子的通关文牒尽快放行,这明前茶一天一个行情,不要耽误公子发财!”

    萧云连忙呈上通关文碟,护卫一一核对人名清单,叫到“萧林”时,一名伙计打扮的年轻后生应声答道:“到”。城门官不觉对此人多看了两眼,但觉此人不像泛泛之辈。

    城门官转向萧云问道:“萧公子,这位是?”

    萧云连忙解释道:“他是在下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一定要跟着在下走江湖做生意,一心想着发财,哪里知道江湖凶险啊!”

    城门官上下打量着此人道:“看着斯斯文文的,倒象个读书人,这位小兄弟祖籍何处?现居何地?”

    这小伙子正是林瑾瑜,易名为萧林。瑾瑜早将“萧林”的家族历史烂熟于心,对于城门官的盘问对答如流。

    城门官听不出破绽,又简单盘问了其他几个伙计,捎带走过场的查验了货物,便顺利放行。到底是塞了银子好办事啊,萧云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也算顺顺利利的进了宋朝领地,江北风光道地是与南唐不同,虽少了些青笼翠罩,烟雨朦胧,却多了些淳朴憨直,开阔爽朗。

    自开国以来,太祖赵匡胤实行“偃武修文”、“与民休息”、“礼贤下士”、“刑不上士大夫”等一系列仁政,大大笼络了从平民百姓到文人士大夫的人心,宋境内倒有一番国泰民安,安居乐业的盛世景象。

    今日得见这岳州城也是好不热闹,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沿路店铺林立,客栈、酒楼、药房、金银工坊、裁缝铺子等等一应俱全,民风民俗自与他处不同,瑾瑜也深感好奇有趣。那云风早已看的眼花缭乱,脖子伸的直发酸。突然街边传来一阵酒肉菜香,云风口水都要流了下来,众人也发现饥肠辘辘。

    一行人来到一家看着还不错的菜馆子,找了个最角落的位子坐下。萧云低声道:“一路委屈公子了,进了城里越发要小心,看似民风自由,其实官府暗探、眼线非常之多。”瑾瑜道:“兄台不必拘礼,在外我们应以主仆相称,这样方不引人怀疑。”萧云连道:“惭愧、惭愧!”

    正说话间,只见一人起身走至大厅中间,朗声说道:“诸位老爷大人、公子相公,在下高应松,乃是大宋汴梁人士,今日路过贵地,若能有幸结识若干好友,真乃一件痛快事!”

    原来,在北宋初年,随着朝廷怀柔政策的推行,民风中逐渐吹进几丝言论自由的气息,尤其在茶馆酒楼,评论时政的、杂谈清唱的,吟诗作对的,比比皆是,只要愿意,谁都可以起一个话题,乐于听的捧个场,不乐意听的也可以自顾自的吃饭喝茶,渐渐形成风气,只要不太出格,官府衙门也睁只眼闭只眼。像这高应松刚才所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一个开场白,表示有话要说。

    底下果真有人接话道:“这位兄台既是从汴梁繁华之地而来,可有些奇事要闻与我等讲述一二?”

    高应松微微一笑说道:“多谢这位仁兄捧场,奇事要闻虽没有,在下这里倒是有到些传闻,权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大家道:“不妨说来听听。”

    高应松这才不紧不慢的道来:“话说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汴梁城来了个“倒春寒”,阳春三月的天寒地冻,有一日,这天是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寒冷,傍晚时分,竟然寒风夹杂着雪粒子,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遇到这天气,路上早没了行人,街边店铺也早早打烊关门,谁不想早点儿回家烫酒吃肉暖和和的?到了上半夜,这雪粒子竟然变成了鹅毛大雪,没多少功夫,大街上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高应松说道此处,扫视了一圈,见众人皆听的入神,方才满意的继续说下去:“哪里料到,到了二更天了,御街上真走来了一个不怕冷的主儿,只见此人身材伟岸,身披大氅,器宇轩昂。身后远远跟着十多个跟班,看得出均是机警过人的武行出身。只见这人不紧不慢的走着,拐了个弯进了御街临近的坊巷,停在一处深宅大院前,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方才命人叩门。”

    “府院的家丁再想不到这冻死人不偿命的天儿还有人到访,磨蹭了半天才来开门。待搞清楚来着何人,几乎吓得身如筛糠,站立不住。诸位可知这来者何人?到的又是何处?”高应松这里卖起了关子。

    众人皆道:“快讲快讲。”

    高应松正色道:“来者正是当今大宋天子,当今圣上。所到之处乃是当朝宰相赵普大人府第,这一出就叫“天子雪夜造访宰相府”。”

    众人皆道:“奇事奇事,接下来呢?”

    高应松接着道:“得知御驾前来,这赵丞相本已就寝,也是给唬的无可无不可,来不及穿戴整齐,倒穿着鞋子就跑去迎驾连呼‘陛下赎罪’,君臣二人倒是非常亲热。传说赵丞相夫人烧的一手好菜,尤其擅长炙肉,圣上就爱这道菜。此番踏雪而来,煮酒烤肉,君臣谈的好不欢畅。据说,也是这次夜谈,定下了征讨南汉的国策。”

    众人道:“果真是奇事一桩,有趣有趣。”

    高应松接着道:“话说回来,那南汉君臣骄奢淫逸,横征暴敛,民怨沸腾,早已是亡国之象,我大宋胜利指日可待!”


    又有人接话道:“此言不虚,依先生高见,待南汉灭亡后,我大宋朝下一步兵发何处?”

    高应松抿了一口茶答道:“必是南唐无疑”

    有人问:“何以见得?”

    高应松道:“我大宋前年灭了西蜀,待这次灭了南汉后,南方仅剩南唐与吴越,在北方则有北汉与契丹,契丹乃游牧民族,兵强马壮,而北汉也不易对付,因此就整体实力南弱而北强,这是其一。其二,如果我朝出兵北汉,纵然灭了北汉,实则少了一个屏障国家,变成与契丹眼睑相对,暴露在强敌之下。其三,就南方而言,南唐与吴越国一直闹别扭,吴越国又对我朝一项大献殷勤,如我朝出兵南唐,吴越国八成会是个帮手。南唐虽然整体实力不输,然那当今江南国主却懦弱无能,全然不是兴国之君,手下也都是一群风雅有余而实干不足的大臣,我朝出兵南唐那是胜券在握。故而,我敢断言,朝廷下一步的出兵计划必是南唐……”

    一席话说的众人频频点头,只有瑾瑜这桌默不作声,云风面露忿忿之色,边小声谩骂边低头翻弄一个布袋,拿出一枚极小的钢珠。瑾瑜瞧在眼里,知道他要耍小手段难为那高应松,连忙用手按住,并摇头示意不得惹事,云风方才作罢。

    接着就有茶客问道:“兄台所言虽很有道理,但那南唐国主虽然懦弱,手下能人异士还是不少的,比如威震两岸的“林虎子”林将军,还有一班如徐铉、陈乔、潘佑等文臣领袖,恐怕我朝取得胜利也非易事。”

    云风不觉对说话的这位投去感激涕零的目光。

    高应松摇头笑道:“这位仁兄所言不虚,但在下还是认为决定国家兴衰成败的先是其君再是其臣,如商纣王有比干、宋襄公有公孙固、吴王夫差有伍子胥,最后都难逃亡国厄运,那江南国主在其国后仙逝不久,又册封了他的小姨子为后,人称“小周后”,据说越发迷恋后宫,疏于朝政,实非圣君啊!”

    一席话说的众人皆叹。

    过了片刻,又有人说道:“那江南国主虽然做皇帝不行,但却是一代词主,诗词歌赋无人能及,叹只叹错生帝王家。”

    此言一出,马上有人接口道:“最近从南边又传来一首新作叫《渔夫词》,怕是这位江南才子的真实心意。”

    立刻就有人抢着接过话把儿,吟唱道:

    “浪花有意千重雪,

    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

    一竿纶,

    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

    一纶蚕缕一轻钩。

    花满渚,

    酒满瓯,

    万顷波中得自由。”

    高应松道:“果真是好词,立意脱俗,言辞清丽,意境高远,可惜一国之君只想着去做个渔夫,图个自由自在,这焉能不断送国运?比之我朝圣上‘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万国明。’其胸襟与气势相距甚远。”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萧云见瑾瑜脸色沉重,悄声道:“既然已经酒足饭饱,我们还是离了这里吧。”

    出了酒家,萧云安慰瑾瑜道:“刚才不过是一市井小民酒后胡言,公子莫放在心上。”

    瑾瑜叹道:“踏上宋土,见的是官府民众清明上进,听的是街坊酒肆人心齐备,而我朝只知偏安一隅,歌舞升平,享乐奢靡,让人不由得忧国忧民!”

    云风忿忿不平道:“公子莫长他人志气,连宋人都说咱们老爷如定海神针,有老爷在,定能守得疆土平安。”

    瑾瑜不觉笑道:“云风,现在听你说话是越发长进了,再不是满嘴粗俗俚语。”

    云风得到夸奖早乐成了一朵花:“那可不,成日家跟着公子混,那当然是近……近朱者赤了呗!”

    三人年轻人不觉一扫阴霾,开怀大笑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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