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远去。
三年前,他带着三个人来,而今,却领着两百人而去。
人生的际遇,果然是难料啊。
可这榜下,却还和三年前一般,又陷入了一般的沉寂。
“不考了,不考了。”有落榜之人,面如死灰。
真的不想考了。
还考来做什么?
人生在世,宛如尘埃微粒,生亦何苦、死亦何苦,功名利禄,又有什么意义呢?
十年二十年的寒窗苦读,换来的,却是名落孙山,眼看着那些从前的学渣,都可以一鸣惊人,反观自己,脑子不差吧,智商不低吧,不可谓不刻苦吧……
哎……
所谓功名,一切成空。
即便是高中的人,也掩饰不住面上的苦笑,摇头。
没有风光、没有得意,甚至……没有人因为你金榜题名,而高看你一眼……真的很没意思啊。
“考卷,考卷……”
对啊,考卷。
许多人反应了过来。
这西山书院的考卷,得看看,不对啊,怎么可能,这书院的人全中了呢。
要知道,考官的胃口是各不相同的,所谓文无第一,便是此理。
我们也作八股,他们西山书院也作八股,怎么他们就霸榜了呢?
莫非,他们都猜中了考官的胃口?
若只是如此,就未免有些不公平了。
人们开始向贡院索要考卷。
每一次会试,所有高中的试卷,都会和榜一起放出,为的,就是防止惹来读书人的争议。
这所有高中的文章,都装订成册,随时供人查询。
那徐傲凌为首,一干还带着几分不甘的读书人拿到了册子,他们一个个凑着脑袋,翻开第一篇,这第一篇乃是会元刘杰的文章。
所有人凑着脑袋看着,希图从这文章里找出漏洞,他们逐字逐句,聚精会神。
可一路看下去,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破绽,简直就像是千锤百炼过的范文,哪怕是每一个词,每一个字,都是恰到好处,破题很中规中矩,没有大放异彩之处,可是你挑不出错,一丁点错都挑不出。
而这……才是真正的功底啊,再反观自己的八股,因为时间仓促,根本来不及细究,即便是破题出彩,可后头的承题、起股、二股、三股、收股之类,也一定会有一些瑕疵,可八股文考的本就是谁的错误最少,而不是谁的观点最新颖,破题标新立异,若是换了某些惜才的考官可能给你一些加分,可毕竟有限。
八股的本质……就是刀尖上跳舞啊。
呼……
徐傲凌连续看了几遍,他依旧还是没有发现丝毫的破绽。
最终……他放弃了。
心底……有些绝望,这是何其深厚的功力,自己只怕一辈子,都赶不上。
他们看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一个个看下去,都是西山书院的考生所作,几乎……所有的文章,你没法挑错,哪怕是刘杰之所以能名列第一,可能和他的师兄弟们相比,想来也只是运气好了一些,他的破题,多了那么丁点儿新意,可这新意,也仅止于此……
犹如冰水浇灌在了头顶,徐傲凌彻底的放弃了。
他吁了口气:“”我若在西山书院读书,考的能比刘杰好。“
“……”
“我也是。”
“学生也是……”
众人七嘴八舌。
不服气。
究其原因。
这些人不就是走了狗屎运吗?
换了我来,刘杰这些人,还真未必能考过自己,从他们文章来看,他们虽是下笔老辣,毫无破绽,却缺乏了灵性。
许多人面面相觑,心里,开始打着各自的盘算。
………………
紫禁城……
弘治皇帝觉得自己的病痛缓和了许多。
这令他稍稍有了一些安慰。
或许……病情没有这样严重吧。
他这般的安慰自己。
不过……从御医们的眼神里,弘治皇帝也明白……这肠瘫的可怕。
既如此,那么……就用着短短的寿数,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吧。
弘治皇帝居然打起了精神。
今日放榜,他勉强的支撑着残破的身躯,至暖阁。
刘健早已到了,李东阳、马文升、王鳌、张升人等,这些无一不是弘治皇帝的肱骨,君臣相知多年。
而今,这几人俱都私下知道了陛下的病情,一个个面带哀色。
弘治皇帝却是乐了:“诸卿家怎的一个个这样的表情,御医说了,朕得心情好一些,可你们呢,这是非要让朕难受不可啊。”
“臣等不敢。”
弘治皇帝摆摆手:“天塌不下来,朕起初得知病情之后,也是难受的很,后来,反而想明白了,好啦,不说这些啦,今日是大日子,抡才大典嘛,朕现在倒是盼着……谢卿家送榜来。”
他看了刘健一眼:“刘卿家的儿子,也参加了今岁的会试吧,如何,可有几分把握。”
这……刘健心情复杂。
其实他对儿子多少有点信心的,或许……真能金榜题名也未必。
可另一方面,他又担心,现在若是吹嘘的有些大,说自己儿子能中试,可结果若是不如人意,岂不是为人所笑。
因此,他沉默了片刻:“犬子才疏学浅,上一次中了北直隶的解元,已是运气了,可他资质平庸,何况,北直隶的解元,放在全天下,也不过尔尔,臣觉得,他要中试,得需要一些运气。”
其他人都没有吭声。
这本来是一个愉快的问题,至少可以活跃一下气氛。
可事实上呢,大家都不好开口,毕竟他们对刘杰也有耳闻,倒不是完全没信心,而是信心不太足,这时候言之凿凿说必中之类的话,到时刘杰马前失蹄,这就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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