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见唐寅人等衣衫褴褛的模样,心里不禁感慨。
原以为船上的伙食已经很差了,想着登上了陆地之后,能打打秋风,满足一下口舌之欲。
可看着唐寅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像一副饿了三日的鹌鹑模样,方继藩便意识到,只怕陆地上的伙食……更差。
听着唐寅的低泣声,方继藩叹了口气,上前将唐寅搀扶起来,动情的道:“伯虎啊伯虎,为师没有一日不在想念着你啊,只恨不得飞来此地,与你们相见,现在你们活着,实在太好了,为师甚是欣慰,你看看你,又清瘦了,为师看着你,这心像针扎的一样,现在好啦,为师来啦,从此以后,就跟着为师享清福吧,为师当初无一日不后悔将你调来这北方省,哎……哎……”
难受……
“恩师……”唐寅不禁又动容。
他已经能够想象,恩师在京里的时候,如何对自己几个师兄弟日思夜想了,如若不然,恩师怎么会不远万里来这北方省:恩师这辈子没吃过多少苦哪,可为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居然万里迢迢而来。
是了。
若非是因为自己,恩师不会来的,陛下……自然也不会惦记着这万里之外的北方省……
一念至此,唐寅终于情绪失控,嚎哭道:“弟子不成器,让恩师担忧了,弟子……万死之罪,弟子对不起恩师,恩师……您打我罢,骂我罢……”
他这一哭,身后刘文善,江臣人等,便都失声痛哭起来!
只有戚景通这等武人,觉得面子很紧要,便死死的咬着牙关,强忍着不哭出来,只是牙要咬碎了。
方继藩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只是翻江倒海,两世为人,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似乎……自己从不曾有过前世一般,只因这一世的每一个人,都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脑海,挤占去了前世的记忆,这身边一个个人,当下的这些人,才是最重要的。
“好啦,不要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别人要笑话了。你们都起来,都起来。”
唐寅被人搀扶而起。
他擦拭了泪水,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有师如此,夫复何求。
这辈子,自己的父亲早亡,婚姻也并不算幸福。
可这辈子,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大丈夫定海伏泊,大丈夫万里讨贼,大丈夫能入恩师门墙,求取功名,有恩师在,足以让自己后顾无忧。
他起身,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样子。
随即,目光穿梭过恩师,他见着了徐经。
其实……这样紧张的日子,唐寅已经顾不得去遐想故人了。
而现在……两对眼睛又触碰在一起。
本以为……此刻该是热泪盈眶。
可已痛哭过的脸上,却显得这样的平淡。
徐经朝他微笑。
于是,唐寅亦笑。
徐经上前,朝唐寅拱手作揖:“伯虎师兄,别来无恙否?”
唐寅的心里,突然出奇的平静。
猛地,无数的记忆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唐寅又笑了,先是笑的拘谨,随即开怀,变得放肆,他眉一挑。
此刻,他想起了当初彼此的誓言。
唐寅于是扶了扶自己头上的方巾,郑重其事的拱手作揖,道:“尚安,徐师弟呢?”
“还可。”徐经回答道。
二人彼此作揖之后,各自心领神会的对视一眼,随即唐寅目光瞥到了别处:“圣驾到此,速速侍驾入城,加派卫戍,以防不测。”
众军民听令,在激动过后,居然迅速的开始行动起来!
人人似乎都谨记着自己的职责,没一会,人流便如潮水一般散去,军士则开始三五成群的卫戍在各个交通要道上。
无论是荷兰人,还是汉人,彼此都有默契,居然一会儿功夫,整个港口便恢复了秩序。
朱厚照饶有兴致的步行,他不想坐车,于是一边走,一边看这四处的断壁残垣,不禁道:“唐寅,你来。”
“臣在。”唐寅本是尾随在自己的恩师身后,上前一步,边走边行礼道:“不知陛下有什么吩咐。”
朱厚照按着腰间的剑柄,他的体力充沛,精神不错:“朕观此地,一声号令,人人进退自如,井然有序,军民人等,尽都如此,倒是觉得奇怪了,要将所有的人力都挥如臂使,便是军中,也未必能做到。”
朱厚照还是很有眼光的,一眼就看出了此地的不同。
唐寅正色道:“陛下,北方省已守了六年,这六年间,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兵临城下,这城中军民,乃至上下官吏人等,更不知遭遇了多少次的杀身之祸。臣……臣惭愧的很,在这种环境之下,任何一个错误,都将是致命的,正因为如此,所以臣等……在这北方省,绝不能处丝毫的差错,臣等如此,军民们也是如此,若是稍有差池,便不能活了,生死大事,没有人敢开玩笑。”
朱厚照听罢,神情一下子肃穆起来,他明白了。
想想看,每日都是生与死的考验。
只有做出正确决定的人,才有资格活下来。
而遵从正确决定的百姓,也才能活命。
这就如炼铁一般,一次次的锻打,将其中的杂质去除,剩余之人自然而然,也就是人中之龙了。
朱厚照忍不住回头看着方继藩:“你看看你这几个弟子,看来……多磨砺磨砺,还是很有好处的。”
方继藩本想笑,可见唐寅等人一脸风霜的样子,心里不禁有几分酸楚,便板着脸道:“陛下,此言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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