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可是一路保护着方继藩回京的。
几乎没有和外人有太多的接触。
可他才回京不到半日,便能寻出真凶。
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这就不免会有人觉得王守仁这是哗众取宠了。
便是那刘辉文,也只是面带微笑,对此表现得极为从容淡然。
王守仁浑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他看了自己的恩师一眼,而后道:“陛下,刺杀这样的事,若是行事不密,是极容易出现马脚的。”
“而恰恰……”他显得很平静:“这刺客的幕后主使者不擅长此道,所谓隔行如隔山,此人行事,处处都是马脚,许多布置,堪称可笑。是以,要捉拿这样的真凶,实在太容易不过了。”
弘治皇帝一时无语。
方继藩面上却风平浪静。
说实话,王守仁的口气是有点大的。
搞得好像你王守仁很专业似的。
不过……他似乎真的很专业。
一专多能,依旧还是和为师一样啊。
群臣个个屏息,都直直的看着王守仁,心思各异。
弘治皇帝抚案,道:“是吗?既然如此,那么细细道来,朕洗耳恭听。”
王守仁便道:“但凡是真正的行家,行事必定是早有预谋。可从这一次谋刺的许多细节而言,此次的谋刺,显得极为仓促,以至于连恩师的行踪也无法准确的掌握,可见他们不过是临时行事,而且……行事之人,不过是一群鸡鸣狗盗之徒罢了。”
弘治皇帝听罢,暗暗点头,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人们对于钦犯的印象,往往都是罪大恶极,因而都往这最深处去揣测,仿佛似这样的人,既敢有这样的胆量,那么势必……也有着极大的本事一般。
可王守仁只轻描淡写,戳破了这个心理。
“因而,臣就在想,既然行事仓促,那么……他们所雇佣的人,是何等人呢?”
弘治皇帝皱眉,一时答不上来。
王守仁则道:“这是极容易猜测的事,想来……定是本地人,否则纵火之后,南通州城中的官军和差役,定会立即反应,他们会封锁南通州的城门和入城的水闸,缉拿真凶,到时……只要是挨家挨户的搜查,但凡是那些与众不同的外乡人,都会成为凶嫌。唯有本地人,相对而言,是最安全的,这一点,幕后的指使者,理应心里清楚。”
弘治皇帝顺着这个思路,又是暗暗点头。
只见王守仁又道:“想明白这一节,其实就很简单了,既要是南通州人,同时还要有这胆子,敢如此铤而走险,犯下此等大案,那么……这些人定杀过人,且敢于为了银子铤而走险。”
弘治皇帝眯着眼,道:“本地的匪贼?”
王守仁摇头,微笑道:“理应不是,因为……臣早说过了,这幕后之人,行事并不周密,这就说明,此人从前并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对于此道,全然无知,不过是觉得,这恰恰是刺杀恩师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便再难有机会。此人……平时定没有结交匪类,现在仓促之时,他又如何去接触匪徒呢?”
做这样的大事,首先得需有互信才成。
没有互信,你才跟人说你的计划,人家后脚就跑去了方继藩那儿通风报信,去领赏钱去了,这不是找死吗?
弘治皇帝面带疑惑。
似乎很有道理。
一个不曾结识匪类的人,他敢于相信这些人吗?既然不敢,那么他临时招募的死士又是什么人呢。
“这些人,首先要是亡命之徒,其次,却需容易受人操控,臣想了想,在这南通州,还真有这样的人。”
弘治皇帝眉头舒展。
“何人?”弘治皇帝满目好奇。
“盐丁!”王守仁道:“朝廷为了保护官盐,专门设置了盐丁,可这盐,却是暴利之物,监守自盗,一直都有。若论起胆大妄为四字,这世上除了在山中落草的贼寇之外,便是那些监守自盗的盐丁了,他们守护着的官盐,实则却是金山银山,因此,自太祖高皇帝开始,盐丁监守自盗,私自贩卖官盐,便屡禁不绝,朝廷对此,打击极为严厉,可这些人依旧敢盗盐。因而这些人,虽是穿着官衣,实则却和贼寇没有区别,他们将脑袋别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刀头舔血。臣一直都在想,幕后主使者,既非是乱党和叛贼,他所能动用的人,便是能够操控的人,而盐丁,恰恰是最容易操控的,因为他们的祖辈都在卫中为军户,妻儿们也都在军中,偏偏他们胆子还大,行事狠辣,只要上官威胁,他们不敢不从。”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事实上,谁也没有想到,行事的,居然是大明的官军。
如此一来,其实就可以解释了,事发之后,南通州关闭了城门,封锁了水路出入的通道,到处搜索贼踪,厂卫也都四处出没,可他们的目标,却多是那些从前的不法之徒,哪里想到,真正的凶徒,就藏在军中呢。
这其实……无非是庙堂之中的思维盲区。
甚至弘治皇帝,以及朝中衮衮诸公,压根就不会知道,在南通州,会有一支这样的人马。
而王守仁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读了万卷书,也走了万里路,对于那三教九流之事,对于不同的人群,都有深刻的了解。
此时,刘辉文面上的笑容终于开始逐渐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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