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是个太监,自是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
这方继藩方才说的话,确实有些不合适。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大过年的,说这些话,合适吗?
萧敬说罢,却发现,一道杀人的目光,突然迎面而来。
他一愣,循着这目光看去,却发现是王守仁。
王守仁冷冷的扫视了他一眼,虽没有做声,只是这眼神……竟让萧敬有一点寒意。
萧敬心里有些怒意,咱不敢惹方继藩倒也罢了,会畏惧你一个小小的侍郎,你哪根葱,敢跟咱摆谱?
虽是这样想,可沉默的王守仁,纹丝不动,犹如标枪一般,站的挺直,却还是让萧敬心里一寒。
方继藩当然是选择原谅萧敬的粗鲁。
毕竟……方继藩是个平和的人,他和性格冲动的王守仁不同,他热爱和平,与人为善。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萧公公此言差矣,而今,大明下西洋,发现了天竺,这天竺北部,有蒙古人的残部盘踞,组建了大帝国,其幅员之广,人口之多,自是不在话下。再往北,则是不可一世,甚至隔绝东西,与佛朗机人逞凶的奥斯曼帝国,除此之外,还有佛朗机诸国。当今天下,已不似往昔了,从前,天下一统之后,可以关起门来过日子,可如今,无数的地理被发现,我大明,还可以关起门来,自得其乐吗?”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颔首点头:“萧敬,以后不要胡说。”
萧敬顿时有一种,被陛下在自己后腰捅了一刀的感觉。
陛下,奴婢可是处处都在为您说话啊。
他忙笑吟吟的道:“是,奴婢该死,奴婢不是东西,奴婢掌嘴。”
扬起手,干脆利落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有点疼,顿时龇牙咧嘴。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你继续说下去。”
“皇孙非但要能文,且还要能武,哪怕将来,天子自不需御驾亲征,却也必须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如何才可以击败敌人,只有如此,才能让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钦佩,才能树立起威信。为天子者,理当运筹帷幄,深知军中的事,对于大军作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方才能体恤将士,能提拔有用的人才,为之所用。陛下,汉武皇帝从未亲征,可他自幼,就在禁苑之中,带领禁卫,学习骑射之法,对于行军作战,之耳熟能详,对于每一个将领的优劣,俱都了若指掌,因而他当政时,将星如云,汉军攻略四处,无往不利。”
“是以,皇孙理应学习弓马,若连弓马都不熟练,如何知道将士们的辛苦,倘若不知如何开弓引箭,又怎么知道,大军在作战过程之中,所费的弓弩,以及每日可行多少里,更不可能,能够提拔将士了。”
“再者,为君之人,势必要有足够的耐心,需有超出常人的自律。陛下……”方继藩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我大明勤政的天子,自太祖高皇帝以来,还有文皇帝,再之后,便是陛下了,陛下勤政之名,宇内皆知,儿臣佩服之至,这自是源于,陛下的自律远超他人,可如何才能做到,如此的自律的?”
“军伍之中,用纪律来遏制军士们的欲望,用大量的体力消耗,来磨砺将士们的士气,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在任何时候,都是无论入营者是什么心性,性子如何,可入营之后,势必是立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皇孙不缺智慧,也不缺对于百姓的怜悯,所缺的,恰恰是对自身欲望的克制,因而……儿臣命王守仁,磨砺他的意志。”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他还是有些心疼自己的孙子。
于是……他背着手,咬唇,不发一言。
方继藩左右看了看:“陛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什么?”弘治皇帝觉得匪夷所思,借一步?你想说什么?
可弘治皇帝还是点头。
这就让人有点难受了。刘健等人……自是以为方继藩一定有什么鬼主意。
可萧敬心里更是忐忑,不会又说咱什么坏话吧。
朱厚照心里发毛……
弘治皇帝信步向前走了数十步,方继藩则快步跟上,其余人只好站在原地。
方继藩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陛下……儿臣一直都有个想法。”
“你说。”弘治皇帝远远的眺望着校场上的朱载墨,这个小子,憋红了脸,其他人都已休息了,他却受了惩罚,不得不继续骑在马上,开弓,想来……一定很不好受吧。
王守仁那个家伙……也太严厉了,难道他不知道,这是皇孙,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朕第一个找他!
方继藩道:“陛下有没有察觉,当今天下的局面,已经大变,大明受佛朗机人的威胁,而奥斯曼帝国,又隔绝了大明的陆路,不只如此,在西域,有数不清的游牧蛮族,虎视眈眈,尤其是在鞑靼人彻底衰弱,他们对于大漠,虎视眈眈。不只如此,西洋诸国,虽是依附,可未来……-难免不会有战火,大明的将士,为了两京十三省,为了中国的安定,不得不征发至四海,为我大明卫戍在天涯海角。”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是啊,朕想想,自下了西洋,突然发现,眼前变大了,越是看得深远,心里越有隐忧。”
“可陛下是否想过,无数的将士,都在大明鞭长莫及之处,大量的军队,随着朝廷的新政,开始变得锐意进取,这些将士们,一旦远征,便远离了朝廷的视线,朝廷不得不予以他们更多的权力,那么……这些将士们,该如何约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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