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覆军出现在高穹的同时,一柄样式古拙的剑,也仿佛洞穿了时间与空间,从未知之地降临,悬于天穹。
与覆军相对。
此剑长约四尺,剑格是一个椭圆缠纹之环。
剑身铭有两个道字,曰为,沉都。
钓海楼主危寻的沉都剑!
在钓海楼楼主、镇海盟盟主之外,危寻还有一个流传更广的称号,是为沉都真君,就是因为此剑。
沉都对覆军!
钓海楼楼主,与大齐军神,竟然同时将目光投注至此。
天涯台上的这场决斗,规格之高,简直骇人听闻。
谁还敢有小动作?
此时此刻,季少卿已经冷静了下来。
因为辜怀信说的那句话——“你的死轻如鸿毛,但钓海楼的荣誉重如高山。”
钓海楼的荣誉重要吗?
当然重要。
但是他如果死了,那就屁都不算!
所以辜怀信其实是在告诉他——不必怕死,做师父的会救你。你要维护好钓海楼的荣誉,让自己的“死亡”发挥出最大价值。
那就让我奉献出最精彩的对决吧……季少卿在心里想。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冷冽而残酷的剑啸声。那如霜雪般的剑光,又复迫近!
迫在眉睫!
其人之剑,竟然还是如此坚决。哪怕当世真人在侧,哪怕真君出场,也没有半点动摇的痕迹。
他的手永远不会抖吗?!
季少卿下意识地释放出念水生灵,习惯性地以幻术逃遁。
道术发出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对方有洞察幻术的能力!
慌忙之下又欲再现龙吸水……
但已经晚了。
姜望精准地寻到他的真身,一剑横过,如分天地,一只手臂高高飞起!
季少卿以缺了一指的右手,抱着断臂伤口,在空中接连几个翻滚,重新与姜望拉开距离。
剧痛使他怒火如炽。
死亡已经近在眼前。
但他不必怕死。
因为辜怀信已经承诺救他。
“再来!”他大喝。
他反而要展现勇气,展现韧性。
在生与死的关头,展现一位天骄的坚强!
伤口被一层水膜堵住,不使鲜血继续流淌。他在空中踏步,单臂施展道术,竟向姜望反冲!
“季师兄!”
旁观的钓海楼弟子,有好几个已忍不住潸然泪下。
为季少卿的顽强而感动,对于姜望,则报以仇恨的眼神。
辜怀信在心中轻叹一声。
他当然是希望季少卿在明了退路之后,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必死的决心赢过姜望,如此这一战才不算白打。但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战斗才情堪称可怕,一分不让,已经将胜势牢牢锁死。季少卿现在才想着拼命……已经无法挽回败局了。
“军神大人!”
辜怀信猛然转身,对着天穹那指虎行礼:“人固有一死,竹碧琼可以死,季少卿当然也可以死。生死对决,无需怨尤。”
“不过姜望现在杀了他,就已经恩消怨解。此后季少卿若重获新生,自然与前事无关。我设坛作法,是为决斗之后,非是影响决斗本身。请明鉴。”
他早就决定给季少卿留条后路,不惜代价地准备材料宝物,要在其人战死后,将他起死回生——这本是合理的,并不违背决斗规矩。但大齐军神的覆军指虎在此,他不得不做一番解释,以免姜梦熊觉得他坏了规矩。
沉都剑与覆军指虎遥遥相对,似乎并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
“合理。”指虎里的声音说。
姜无忧大怒!
姜望死是真的死,季少卿死,却还有机会复活。
那这是什么狗屁生死对决?
但辜怀信的行为,又的确跳出了规则外。
而且姜梦熊都同意了,她又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除了愤怒,她也做不了其它。
天涯台外是天涯台外。
天涯台上是天涯台上。
姜望并不去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决斗还在继续。
那么他就继续挥剑!
全盛状态下的季少卿都不是对手,此刻以重伤残躯,想凭血勇翻盘,更是绝无可能。
论勇气,姜望又何曾输与谁?
剑涌寒光,瞬息来去。
这一剑剖腹而过,直接将季少卿斩落地面。
而姜望立在空中。
此时此刻,高穹之上,沉都古剑与覆军指虎遥遥相对。
天涯台外,当世真人辜怀信已经筑起法坛,只等季少卿一死,立刻救魂还命。
钓海楼的天骄弟子,正死狗一般摔在地上,披头散发,满面血污。
左臂齐肩而断,右手爆去一指,胸腹处一道极深的剑创,血流不止。
执剑的少年悬立空中,薄唇微抿,那双眼睛,坚毅笃定。
他并不去看季少卿,而是把目光对向了天涯台外蓄势以待的辜怀信,瞧着这位当世真人。
“您打算如何救他?”他问。
辜怀信并不说话。
哪怕这个名为姜望的少年,在天涯台上的这一战中,已经展现出了极其可怕的天赋,拥有极其广阔的未来。但至少现在,仍然没有与真人对话的资格。
观战人群中有一位钓海楼的实务长老忍不住道:“太狂妄了!敢问真人?被这一战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吗?已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虽像是私下评判,声音却未做掩饰,叫人听得分明。
姜望或许听见了,或许没有听见。
他向辜怀信提了问题,但他也并没有等待回答。
他坠落。
像一杆长枪自空中坠落。
笔直、锋利、无畏。
他“扎”落倒地的季少卿身旁,长相思倒转,一剑扎下!
这一剑,直接扎透了季少卿的五府海,又点破了他的通天宫,瓦解了他所有抵抗的可能。
感受着道元迅速流逝,体验生机迅速消亡的感觉。
在这生和死的临界点,季少卿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什么。
那正在崩溃的内府,第五内府中,的确有什么,被以前的他忽略了。
要在真正的生死中,才有机会见地门么?
他狂喜。
他用最后的力气,竟然对姜望挤出了笑容:“此战是你赢了,季某技不如人,死而无怨。”
体面。
体面的战死。
待来日我来找你,你能不能这么体面呢?还是说,会不甘,会恐惧,会痛哭流涕啊?他想。
他怀着这样的想法,等待死去。
但他发现,生命的流逝停止了。
他疑惑地看向姜望——姜望正运转真元,用蹩脚的治疗道术,小心翼翼地为他疗伤。
搞什么!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随手一按,便牢牢贴回地面。
姜望下手的时候极有分寸,只坏了季少卿的修为,却没有什么致死的伤害。
他的治疗道术当然很不堪,但止止血什么的,却也问题不大。
就在诸多修士的围观中,他像是照顾挚亲好友一般,慢条斯理地为季少卿处理好伤口。
然后抬起头,对着那位当世真人说道:“前几天就是在这里,我听到了一句话,叫‘人如灯,命如油。’”
他的态度很端正,声音也很见礼貌。
但平静的深海之下,是无尽的怒涛。
他说:“我很想知道,当灯油慢慢熬尽之后,灯还能不能重燃。”
季少卿惊恐地瞪圆了双眼,当即要咬舌自尽。却被姜望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碎了满嘴牙齿!
姜望收回巴掌,很体贴地把季少卿的脑袋摆正,让他躺得更规整一些。
然后就在其人旁边,盘膝坐了下来。
他要在这天涯台上,也熬个九天九夜!
生生熬死季少卿。
然后再看,辜怀信还能不能救活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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