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姜魇的言下之意,已经入魔、被锁链、金符镇在琉璃馆里的宋婉溪,战力应该不弱。
不过她失去了完整的智慧。
这样的美人,毫无神智可言,浑浑噩噩地躺在这地底魔窟数百年。
也难怪宋横江会说,不知道自己是自私多一点,还是疼爱多一点。
看着这具琉璃馆,姜望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剑柄。与长相思做着沉默的交流。
“你为什么总在摆弄剑器?”姜魇冷不丁出声问。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紧张……”姜望呢喃着,紧了紧剑柄,缓声说道:“听宋横江的话里说,宋婉溪的这种状态好像是他造成的……难道入魔这种事情,也可以由旁人主导吗?”
姜魇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半晌才道:“我也不清楚。白骨尊神的记忆碎片里,没有相关的情报。但想来只要找对方法,也是能够做到的。所谓的自身意志,其实能够决定的事情不多。”
我却觉得,意志能够决定很多……
姜望并未将不同的意见说出口。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短暂的清醒过后,那种迷糊混沌的感觉渐渐又聚拢过来,非常折磨,极度难受。
看来非常强烈的情绪,能够维持短暂清醒……
他在心里想着,同时对姜魇说道:“不行,我现在的状态很不好。须得先想办法消灭心魔。”
他将注意力投注在缠星之蟒身上。通天宫内,这条往日灵动活泼的灵蟒,此刻显得有些呆滞,盘踞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身上的星光都黯淡了许多。
冥烛之中,姜魇的声音幽幽传来:“其实……我知道如何利用心魔来入魔,那是一门古老的秘法。而且我们面前就有一位实力强大却无神智的将魔,如果你能够替代她,就有机会真正入魔。”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是说,入真正的魔。成就万中无一的真魔之身。那样,你就能立刻拥有战胜庄高羡的力量。”
他说:“这很危险,但我知道,你绝不缺乏挑战危险的勇气。”
“真的……可以战胜庄高羡吗?”姜望神魂昏昏,似乎马上就要答应。
“当然。”姜魇轻声说话,如在耳边私语,显得亲近、自然、真诚:“我们本为一体,对于庄高羡,我们拥有同样的恨。我也一直想着、一直在寻找着,战胜他的办法。那很难,但我们都没有放弃过。而你的强大,就是我的强大。你的胜利,即是我的胜利。记得吗?我还需要你帮忙夺取白骨圣躯。这个世界,有一天将被我们联手掌握。”
“可是成魔之后,我还是我吗?”姜望显得很迟疑。不停地握紧剑柄又松开,仿佛能在其中获得某种力量。
“成就真魔,你的智慧和记忆都会保留……你说是不是你呢?”
“我想想,我得想想……”姜望喃喃自语。
“当然,你尽管想。没有任何人能替你做决定。不过,我已经穷搜一切,而这是白骨尊神记忆里所知的,目前唯一能够最快变强的方法。须知内府到洞真之间的距离,如同天堑。多少天骄都止步神临前,要成就真人,岂是容易啊……”
“我知道……我知道。”姜望摩挲着长剑,缓缓说道。
他当然不会考虑。
关于成魔,姜魇说的应该是实话,但那未言明的,才是重点。
一旦成就真魔,可能的确会保留记忆和智慧,但为什么,是“保留”这个词?
一个正常的修士,记忆和智慧都不会丢失,何须“保留”?
而且在上古时代,那些真魔,为何会自认为是另一个种族?
如果成魔只是修行方式的不同,如果只是单纯道途的不同,那为什么又会发生魔潮灭世?这个世界上不同的道途还少吗?儒道释,兵法墨……不也都共存了下来吗?
为何唯独魔修被世人唾弃?唯独魔是人族大敌?
那些真魔当然都是仍有智慧和记忆的,但是却都不再认为自己是人族。说明他们对世界、对自身的认知,可能已经随着成魔发生改变。
这即是根源性的变化。
成魔之后已非人!
姜望当然不缺乏挑战危险的勇气,真正阻拦他的,不是成就真魔那万死无生的艰难。而生而为人的那一切,所爱所念所期待的那一切……他无法放弃。
更何况,宋婉溪现在还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灵智全失地躺了两百多年。强如宋横江,倾尽八百里清江的资源,都无法帮助她成就真魔。
姜望是有多愚蠢,才会愿意“替她成魔”?
他心中根本不会考虑成魔这个选择。但他现在必须要让姜魇认为,他已经失去了清醒的判断,他的神智非常艰难。
因为心魔残留的影响,的确一直都存在,他是凭借极其坚韧的意志,才能一次次清醒过来,有这些思考。
所以他表现得犹豫,困惑,挣扎!
“我如果替代了宋婉溪,那她会怎么样?”姜望迟疑地问。
“你取尽了魔气,她当然会……”姜魇说到这里,立即改口:“这里不能呆了,去隔壁洞窟,快!不想死的话,就赶快!”
姜望也毫不犹豫。
因为他非常清楚,能让姜魇现在发出警告的原因,只能是魔窟中又有人进来,说不定是宋横江,也说不定是杜如晦!
“替宋婉溪成魔”的话题就这样揭过。
在急剧的危机感面前,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轻松,重归自我掌控。
一息的停顿都没有,姜望瞬间疾飞而出,回到那悬挂一百零八只石棺的主窟。一个折转,已钻进右边那个洞窟入口中。
这间洞窟里的景象,却截然不同。在洞口外看不清楚,视线混沌。大概是由于某种阵纹的遮掩,进得洞窟里来,一切截然不同。
首先便感觉眼前一“亮”。
此间洞窟里一片亮堂,光鲜耀眼。
不同于隔壁里窟的阴暗、逼仄。这里以白玉铺地,以明珠为烛,涂金漆,抹云粉。一应布设,极尽精巧。富丽之中,处处可见巧思。
浑不似地底暗窟,倒像是谁家闺房。
只是一左一右,却一在地狱,一在天堂。
这里大概会存在一些信息,但姜望也来不及多作观察,因为时间如此紧迫。
听着姜魇的指挥,行动干脆果决,第一时间便寻到一处青玉所制的梳妆台,伸手在那面精美铜镜上按了三按,而后打出一道印决。
顷刻间流光叠转,出现在姜望眼前的,已经是一片富丽堂皇的景象。
金砖玉璧琉璃柱,熏云气,浮暗香。
此前虽未来过,但姜望也已经第一时间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清江水府!
水底魔窟里,疑似宋婉溪“闺房”里的那面铜镜,竟然可以直通清江水府内部!
……
……
却说清江水府之外,姜望还在那里与听魔闻的时候,宋横江与庄高羡正剑拔弩张。
杜如晦、庄高羡接连降临,态度强硬地要搜查清江水府,查找袭杀董阿的凶手。
而宋横江态度坚决,视此为对他的侮辱,坚决不允许搜查,甚至做出了不惜玉石俱焚的姿态。
形势演化至此,气氛已经紧张到极点,大战随时都会爆发。
在这种时候,反倒是这几天志得意满、应当骄狂的庄高羡,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克制。
他深深看了宋横江一眼,慢慢说道:“水君想要与朕动手,朕却不能怠慢长者。咱们有立国之盟,又有国战之谊,怎能生死搏杀,叫旁人看了笑话?”
“水君说流血。清江水族之血,当然炙热明艳,它在此方山河流淌过,也洗刷过庄境千里,朕是亲眼见证,此心不忘。”
“但董卿乃朝廷干臣,国家副相。却横遭戮首,死状凄惨!不诛凶手,朕何以立于天地,如何面对万民?”
“此等决心,至坚至定。不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地方改变。所以对清江水府的搜查,绝无余地,势在必行。”
“宋横江。”
他开始直呼宋横江的名字,表明自己无可挽回的坚决态度,然后说道:“你是水君,亦是庄民。朕的手上,不会染庄民之血。所以朕给你机会。”
“朕现在开始亲自搜查清江水府,只寻凶踪,不论其它。你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对朕出手,阻止朕的搜查。任何冒犯,朕都恕你无罪。如此,既全了朕天子之信,也全了你水君之荣。”
他最后的一句话,并非问句。
因为已是最后的决定。
宋横江只有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庄高羡自认这番态度,已经完全对得起宋横江,给足了他尊重。
他以国君之尊强行搜查,无论谁也不能说宋横江卑躬屈膝。想来在面子上,是过得去的。
天子一言,即有社稷之重。
庄高羡负手而立,但那恐怖的神识已经席卷。
就在此时,宋横江忽然一步前踏。
八百里清江如巨龙苏醒,水浪汹涌,波涛狂卷。整个清江水域的力量,加持于身,而他一拳高抬,已轰至庄高羡面门!
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要惊掉下巴。
庄高羡只是给个台阶下,而宋横江竟然踏上高台,真的敢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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