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第十八章 青史第一真

    最早的大牧皇宫,名为“德廓尓”。

    在“神”的语言里,意即“神子”。

    德廓尓宫的主人,世沐神恩,乃神之子,代苍图神把握世俗权柄。

    后来在牧威帝赫连仁叡时,德廓尓宫意外失火,毁于一旦。失火的原因众说纷纭,天魔袭击说,神术失控说,内贼作乱说……不一而足。

    唯一清晰的是,牧廷在废墟之上,重建皇宫,改名为“图明赛”。

    “图明赛”是草原语,意即“公正之地”。

    用道语来阐述其名,就是“圣衡宫”。

    草原语是受神语影响而形成的语言,但同神语已经有很大区别,它就是普通牧民日常会使用的语言。它更代表牧民,而非神灵信徒。

    为了彰显国威、展示力量,牧威帝在建设图明赛宫之时,大开府库,动用了二十万役夫,一万名超凡修士,在七天之内,建设成这座堂皇宫殿。

    自此雄峙草原,巍峨至今。

    值得一提的是,那一万名超凡修士里,有大半都来自苍图神庙。

    他们以为是重建德廓尓宫,维护神的威严,故而卖力非常。但是在宫殿落成之日,牧威帝却说——“旧约成尽,神灵有怒。旧火已殁,当明新天。朕当于此,公正对待所有国民,使大牧帝国雄于天下,令万里草原神辉永驻。”

    因此改名“图明赛”。

    等到穹庐山上的神冕祭司反应过来,“圣衡宫”之名已经传遍天下,列国尽知,一切已尘埃落定。

    至高王庭是雄鹰之城,图明赛宫即是这神鹰的冠冕。千百年来,接受仰望,寄托人心。

    在辽阔的广场之上,巨大的青天神图旗高高飘扬,好似揭下一层天幕,飘展在空中。

    高大威武的卫兵,挂刀持戈,静如石塑,成为这座辉煌宫殿里,威严的一部分。

    天威如海,慑服万方。

    当然也免不了有那开小差,偷偷摸摸说闲话的。

    “听说了吗?齐国冠军侯重玄遵,在虞渊一举洞真,时年二十九岁!”

    “嘶——我没记错的话,苍瞑大人是三十三岁洞真吧?”

    “是的,比现世神使还快了四年!”

    “齐国这些年实在风光!穹庐三骏年纪都超过三十,恐怕没机会赶上了……你说那良将军有希望吗?”

    “实话讲,我不觉得。前些天那良将军联手穹庐三骏,都被姜望击败。姜望离齐之时,重玄遵可是只输了半招,姜望自己都承认,再来一场也胜负未必……那良将军差得有点远。”

    “姜望不也没能洞真吗?看来重玄遵是后来居上了。”

    “想什么呢,姜望今年才二十三岁,已是天下第一神临。现在洞什么真,还让不让人活?”

    “啧,重玄遵二十九岁洞真,差不多追上李一了吧?”

    “还是有差距的。我叔叔家的邻居的三表哥,在赫连将军帐下当差,有一回听赫连将军说过,李一是二十六岁就登临洞真了……简直可怕啊!但重玄遵也确实可以和他放在一起比。在所有的历史记载里,三十岁以下的真人,目前就他们两个。”

    当值的两名武士头领,正彼此传音,聊得起劲,用以打发无聊的站岗时间。

    忽地插进来一个声音:“斗昭呢?没有洞真吗?”

    那个上头有人、叔叔邻居家三表哥在赫连虓虎手下当差的武士,下意识地回道:“没听说。”

    “也是。”这个自来熟的声音道:“斩妄能断迷思,像重玄遵这种从小就看清道途的人,洞真自然是会更快一些。斗昭是更追求杀力的人,恐怕还要磨上几个月……又或许今天之后,他不能再等?”

    “你还点评起来了,你是李一啊,还是姜——”武士这时才觉出不对劲,双手横戈,勐然转身:“大胆,竟敢骚扰宫廷武士,影响值卫!”

    随着他的动作,整个图明赛宫前的广场,分驻各处的武士齐刷刷转来,上千长戈低伏如潮!

    而他的眼睛,看到了一个青衫残破、面有血污,腰悬长剑,手提魔颅的男人。

    那魔颅已被割下,犹见魔气蒸腾,魔威隐隐,摄人心魂!黑雾翻滚,几成灵相。却又每每在成型之前,被一缕赤金之光击溃。

    安能不修边幅、仗剑近皇宫?!

    武士正要怒喝出手,却又从那血污中瞧见轮廓,很是觉出几分眼熟。

    正在冥思苦想间,耳边响起惊声:“姜公子!”

    顿时灵光划破脑海——

    此人正是姜望!

    原先还是武安侯,代表齐国出使草原时,及至王庭,人人争睹其貌,他还挤进人堆里看过两眼。当时就觉得,不愧是黄河魁首,最年轻霸国军功侯,果是英姿不凡。

    前些天在苍狼斗场,此人更是以一敌四,展现了天下第一神临的实力,威震草原。而大牧皇帝招揽其人,不惜许下万户侯。可见其贵!

    “姜……公子!”武士捋直了舌头:“您这是?”

    姜望右手提魔颅,左手按剑柄,微微低头为礼:“麻烦通传一声,姜望久仰大牧武威,惟愿草原风光常在。深入边荒六千里,斩真魔之颅而归,贺见天子!”

    这武士能够做到值守图明赛宫的宫卫统领,也是见过世面的,但此时惊骇失语!

    姜望这番话,他不知更该为哪一句而惊。

    深入边荒六千里?

    斩真魔之颅而归?

    贺见天子?

    “我这就去禀报!”

    他缓了一缓,大礼一拜,这才转身,急趋宫中。

    疾行至那巍峨的宫墙前,等待宫门武士验传的间隙,他才恍忽捋清了一切。

    终于理解姜望为什么说,或许今天之后,斗昭不能再等——

    因为姜望已是当世最年轻的真人,今日在图明赛宫献礼,今日之后,世人皆知!

    太震撼了。

    二十三岁的当世真人!

    把大罗山李一创造的恐怖记录,生生推前了三年!

    这是当世第一,青史第一,活着的传奇!

    整个图明赛宫,今天仿佛都很安静,唯有通传姜望进贺的声音,在这偌大的宫殿群落里,一层层的回响——直至敬呈于那位掌握草原至高权力的女帝面前。

    ……

    大牧女帝并未让姜望等太久。

    因为一位创造了历史记录的当世真人,的确有陛见天子的资格。

    她也的确应当见一见!

    以前赞许一个人的天才,最夸张的说法,也就是真君可期。

    但对此时的姜望来说。

    什么真君可期?只要不死,衍道已成定局!

    且是姜梦熊那样的衍道!

    史上最年轻的真人,拥有广阔的时间。而神临无敌的战力,意味着根基甚固,还能再拔高峰。

    这样的姜望,便是霸国天子,也实在不必过分冷待。

    站在现世权力之巅的人,自然期许人族未来。

    陛见大牧女帝的地方,是在静思殿。

    这里是女皇的书房,也是静坐修行之处。

    大牧女帝并不像齐天子那样每日坐朝,风雨不阻。她只五日过一次大朝,其余时间,通常就是在这里处理政务。

    对于行走在官道上的人来说,处理政务本身即是一种修行。天子也不例外。

    只是到了大牧女帝这样的层次,已经很难在处理国事的过程中有所进益。六大霸国天子,都已经把国势推到了极限,要想再往前一步,有跨越性的提升,唯有走到那人君的终极一步——一统天下,匡平六合!

    但这一步,又何其艰难?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即便天时地利人和皆备,亦不能成。

    近有大夏天子夏襄帝名姒元者,争雄路上,败于齐天子,雄图霸业尽成空。

    远有景太祖姬玉夙,第一个建立起来制度完备的帝国,可谓占尽天时。雄踞现世中央之地,已得地利之极。又有雄兵千万,名臣良将,更得到最古老的道门三脉支持,堪称人和之至!

    不也受阻于旸国太祖姞燕秋么?

    虽是雄图大略,占尽优势,也不能功成。因为天下英雄,非止一人。良臣良将,非独你有。

    道历新启四千年,国家体制大兴四千年,出过数不清的英雄豪杰,盖世雄主。但这六合天子之位,无人成就。

    自中古时代人皇烈山氏之后,人族再无人皇出。

    每个天子都在眺望最高处,但究竟谁能成呢?

    当今之世,所谓霸国天子,已是皇权之极。

    这四千年来,未有胜于此者。

    面对这样的君王,谁能不匍匐?

    所以当姜望一身血污、手提魔颅、昂首直嵴地走进殿中,也因此尤见气概。

    这已是他与大牧女帝的第二次见面,若是算上代表齐国出使、全程做看客的那一次,以及观河台上争魁、未有一句对话的那一次,则是第四次见面。

    当然,他并没有真正见得大牧女帝的“面”。虽然洞世之真,也不能真见霸国天子。

    大牧女帝坐于黄金台,辽阔现世在她身后悬垂的江山图里展开,她的声音也仿佛行在无垠现世之上:“为何一身是血?”

    姜望道:“此乃大红!是喜庆之色!”

    牧天子又问:“为何污面见朕?”

    “草民心切,杀了真魔之后,便即归来陛见天子,路上不曾歇息一刻,恐误其时——”姜望说着,礼道:“请容我缓一口气。”

    便在这大殿之上,他深呼吸一次。

    整座大殿都因此发出轰隆隆的闷响。

    天地受其召,呼吸动风雷!

    在这个过程里,他的气血迅速归复。磅礴血气几无止境地贯入如意仙衣,令其当场恢复,光洁如新!

    而他一挥手,便将脸上的血污抹去了。昂首立于殿中,又重新是那潇洒不凡、秀出群伦的当世剑仙人。

    大牧女帝看着他,问道:“为何心切?”

    姜望再拜:“为吾弟汝成,向天子求亲,求娶皇女赫连云云!此心甚切,心急如焚!”

    大牧女帝略略抬声:“割颅为聘?这倒是稀奇。早闻你割首庄高羡,使人送于龙宫。今又以魔颅献朕,莫不是割颅上瘾?”

    姜望慨声道:“大牧帝国为人族守疆,数千年不计生死,捍卫生死线。此万世功业,大国表率!草民身无所长,唯掌中三尺剑,还算锋利。思前想后,唯有斩得真魔,方能见诚!此草民拳拳之心,亦是呼应牧国之志也!”

    大牧女帝看了一眼那魔气萦绕的真魔之颅,问道:“的确算得上大礼。任何一尊真魔,都是有名有姓,魔族砥柱……此魔何名?”

    姜望道:“他没说。”

    大牧女帝又道:“前一阵子涂扈问你,你说你不求小真,今又如何?”

    “草民当然没办法欺言于‘天知’。”姜望道:“是不求小真,故而深入边荒,以死砺之。所幸运气不坏,吾真尽得。方能坦然贺于天子。”

    “你当为己贺。”大牧女帝悠悠道:“你已是创造了修行历史的当世最年轻真人,打破了道门李一的记录,可以留名青史。能在草原上成就这一步,朕亦与荣。可惜你前番拒绝了朕,不然仅凭此事,朕当另封你万户!”

    姜望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诚恳拜道:“吾弟汝成,天资不输于我,而容貌尤有胜之!”

    大牧女帝摆了摆手:“后一句,倒也不必。”

    姜望挠了挠头。

    大牧女帝又问:“你有如此信心,定能在生死战中得真?不怕深陷边荒,不得归来么?”

    姜望认真答道:“草民去边荒之前,特地寄信于涂扈大人。若引得天魔出手,则为涂扈大人资粮,为草原消弭大患。若只是真魔,草民自当搏之。如若实力不济,妄而受死,死也应当!”

    此真豪言!

    非年轻者不得语。

    大牧女帝看了看他,又问道:“朕观你在神临之境,无缺无憾无漏,又臻于巅峰,问鼎天下最强。这洞真之境,本可以按部就班,自然而然地成就。或许六七月,或许一两年。你仍有很大机会,成为打破历史记录的当世真人。为何冒这样的险,以真魔砺真?”

    姜望拜曰:“陛下鞭策六合,御极八荒。云云公主金枝玉叶,富有天下。我真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公主,才能让陛下放心交付掌上明珠。我家汝成再努力,再天才,再俊美,也只能靠近那理想中的条件,不能完全满足。而我努力去争这打破历史记录的真人名头,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向陛下提亲的资格罢了。”

    大牧女帝悠然道:“青史最年轻真人,的确算得上有资格。”

    姜望再拜:“我提真魔头颅而来,不是说青史最年轻真人的弟弟,就可以在身份上同大牧皇女相提并论。而是想告诉陛下,我们家的人都是这样。一旦视为亲友,就掏心掏肺相对,给我们能给的所有,绝不让喜欢的人受委屈。今示诚于天子,愿有情人终成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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