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我读书?还要读佛家经典?”
柴阿四欲哭无泪:“上尊,我是在道上混的,还要读书,传出去别的妖怪都要笑死我。我还要不要面子?”
“本座大嘴巴子抽你你就有面子了吗?”
柴阿四当场哭了:“上尊!我五毒俱全,无恶不作,我还想娶老婆,柴家还没有留后,我不想当和尚啊!”
“让你读佛家经典,不代表让你当和尚。”镜中的伟大声音那是恨铁不成钢:“大凡履足绝巅者,哪个不学贯诸法,了悟世间真理?本座当年也是手不释卷,敏而好学,才有后来的成就。你这无知小妖,怎敢现在就懈怠?”
柴阿四挨了训斥,仍是苦着脸:“上尊,不是小妖不想学。只是听说佛家都是讲顿悟。以我的悟性,万一突然就四大皆空,立地成佛,猿小青怎么办?蛛兰若怎么办?”
伟大古神险些被气笑了:“你大可放心,我佛不渡蠢货。”
要是立地成佛那么简单,你的上尊都想啊!什么清规戒律不清规戒律的,能迅速获得力量,回归现世,才是正理。
你柴阿四有几个脸?练到现在,勉勉强强一个妖兵的实力,就想立地成佛了?
柴阿四哭丧着脸:“上尊,您说让小妖只信自己的剑、只信自己的道,小妖是谨遵神谕。现在根本信不了佛。如果非得让小妖信点什么,小妖也只愿信您……”
镜中的声音道:“让你学一下佛经,了解一下佛门对世界的看法,增益你的强者之路……没有让你信奉。”
伟大古神都苦口婆心至此了,柴阿四竟然还是不情不愿:“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不读佛经,也能变强呢?”
伟大古神怒了:“本尊的话你也不听?”
柴阿四只好说实话:“主要是小妖字认得少,对于那些佛经,看得懂的买不起,买得起的看不懂……如之奈何?”
妖族向来以现世主宰、天地所钟自居,故而官方语言为道语,官方文字为道文,听则知意,见则得解。
此道为大道之道,人族之道门,不过窃据道名。
但道语道文终究需要一定的修为,才能够进行阐述。
广大小妖也不能说都闭嘴不讲话,亦有统一的妖语进行交流,只是各种各属口音有所差异。
然而在普通的文字上,却是千奇百怪,各种各属并不统一……毕竟有道文存在,毕竟妖族天生道脉,前期成长起来相对容易,对于普通文字,妖族高层好像也不觉得有什么统一的必要。
对柴阿四来说,道文典籍实在昂贵,可望不可即。上尊非让他读佛的话,他只能读一些犬族文字翻译的佛经。而他连犬族文字都识不得太多,佛经又向来晦涩难懂。
伟大古神宽慰道:“你尽管探寻佛门发展历史,收集佛家典籍,有那不通的,本尊自与你讲授。”
看来犬族文字也要学一学了……就当丰富知见。
怎么做古神做得这么累?
姜某人绝不敢小看妖界天意,哪怕已经做了诸多准备,于柴阿四、猿老西、猪大力三路以三种不同的方向发展,仍不敢说自此高枕无忧。
在既有的筹谋之外,也要积极地追寻先贤之路。
他现在隐约觉得,自己被妖界天意针对的原因,或许在于曾经在观河台夺魁所获的人道之光——尽管他还不知晓人道之光究竟有什么用处,但作为黄河之会魁首的奖励之一,想来是与人族绝顶天骄、与人族的未来有某种联系的。
世尊这样的伟大存在,年轻时候当然也是绝顶的天骄,应该也被人道之光照耀过。换而言之,妖界天意的针对若是与人道之光有关,那后来成就伟大的世尊,只会被妖界天意针对得更厉害才是……
那时候的世尊,可没有人族大军与妖族对峙,也未见得有这么多人族强者对妖族进行干扰误导。
但由今推古,彼时的世尊,显然是成功战胜了妖界天意。
她是如何做到的?
或许回朔既往历史,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需要看清楚。相较于现世的佛门,妖界的佛门都有一些什么变化。整个妖界佛门的历史,又是如何演变发展的。
甚至于世尊来天狱世界的时间,是在上古时代末期,还是在中古时代,这当中也有很大的差别。时间当然是越早越艰难,也越能给现在的他以启发。
……
……
在驰骋妖族的三驾马车里。
伟大古神对柴阿四的掌控是最强的,毕竟是贴身跟着。对猿老西的控制也很深,是以六欲菩萨、无面神塑,再加神印法,信仰和利益相辅相成。
对猪大力的掌控反倒是最弱的,除了霜风神印外,就是纯粹的组织架构控制。吸收他加入并不存在的神秘组织“太平道”,给予一定的奖励,建立他除恶屠神的荣誉感。
今夜的老猿酒馆,被热情的酒客挤得满满当当,几乎找不到一个多余的空位。
就连猪大力也没地方坐,便杵在角落,环抱双臂,静静地看着整个场子。
究其原因,是相较于平日,酒馆里多了许多休假的妖族战兵。虽是不着甲,个个放浪形骸,骨子里那种正规军队的气质,却是抹不去的。
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几个看场小妖,这会都跟鹌鹑似的,纯粹作为侍者忙来忙去,半点凶相不露。
别说他们提刀抢地盘的时候有多狠。
论狠论凶,匪哪里比得上兵?
为了避免麻烦,猿小青今天都没有来酒馆。
不管猿老西偷偷在供什么神……邪神也怕正规军。
作为猿老西曾经的得力干将,现在主动往边缘退的猪大力,是察觉到了猿老西暗地里的发展的,猜测猿老西或许也拜上了某个邪神。
但一来他与猿老西有感情,猿老西现在状态很好,并未受损,二来他也需要现在这个身份来掩护自己,所以故作不知。
等哪天他准备离开这座城市,再斩那邪神也不迟。
酒馆里喧声阵阵,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往日里让他迷醉的浮华气氛,现在只让他感觉无趣。
这个世界太浮躁太怪异,只有冰冷刀锋能够让他寻回安宁。
旁边一桌几个妖怪在小声说话。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兵莽子回城?”
“傻了不是?人族那边正在庆祝道历新年,这时候一般都休战。自然就有很多战兵轮换下来休息。”
“哦哦哦,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妖族所用的太古历与道历自是不同的,妖族本也没有什么迎新年的说法。但是经年累月的战争之下,双方也都有了或多或少的默契。
包括各处战场的烈度,包括在人族道历新年、妖族太古历天恩日的休战。
“道历新年?”猪大力都囔了一句,也便抛在脑后。
而酒馆的地下房间里,藏在神道空间中的六欲菩萨,却是轻声一叹。
这段时间忙这个忙那个,不断编织各种可能性,努力探索回归的道路,几乎忘却了时间。
一晃眼,竟然已经是道历三九二二年的新年了。
屈指数来,自冬月末失陷霜风谷,他在妖族领地已经挣扎求存了一月有余。
时间不算太长,可感觉又是那么漫长……
安安怎么样了?
还会快乐地长大吗?
好友故交会如何牵挂我?我的封地百姓、门客属下,又如何?
那些过往荣华真如云烟,所有的记忆,全都留在另一个世界,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很遥远了……乃至于府中的藏酒,乃至于所欠的债务,乃至于太虚幻境的福地排名……
独在异乡为异客。
……
……
宽大僧袍掩盖了身姿。
菩提枝面具藏住不知本貌的脸。
一双黑色皮制手套,紧贴着或许纤柔合度的十指。
这便是来自洗月庵的女尼,玉真师太。
这是她在武南战场上给人们留下的具体印象。
就像洗月庵这个宗门一样,让人感到神秘。
听过甚至见过,但是并没有太多认知。
或许因为那场战争的强度太高、发生得太突然,所以显得太不真实。才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在很多人的感受里,那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而武安城与南天城隔着霜风战场各退三十里的对峙局面,好像也已经让人习惯了。
这只是天狱世界里,人族与妖族的诸多战场中,规模不很大的一个。
淮国公左嚣已走,大齐军神姜梦熊已撤。
天妖蛛懿躲起来养伤,猿仙廷和麒观应也都离去。
站在绝巅的强者,翻掌之间天地转。
来时惊雷激电千万里,去时晴空一片悬金阳。
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沉和羽族真妖雀梦臣,是双方在如今这片种族战场上的最高统帅。他们都有相当的克制,保持了一定的默契,自那以后的战争更像是练兵,死伤都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这段时间以来,石门李氏的李凤尧、李龙川,贝郡晏氏的晏抚,青崖书院的许象乾,甚至是华英宫主姜无忧,都轮番来过妖界,来过武安城。
大家都清楚,名为历练,实为悼念。
在这座纪念那个人的城池,悼念那个或许永远不能回来的人。
这里毕竟是齐国负责的战场,在喧嚣散去后,仍留在这里的“外人”并不多。
玉真师太便是那不多里的一个。
她好像是个寡言的性子,专注于修行。
每战必参与,每战必陷阵。战争结束后,就回到城里临时搭建的庵堂中。燃青灯,敲木鱼,诵念佛经。
那位并不掩饰傀躯的月天奴师太,总是陪在她身边的。
“你在看什么?”城墙的一角,月天奴缓缓走来,出声问道。
立在已经有些斑驳痕迹的城墙前,玉真收回了视线。“没看什么。”
月天奴在远处的时候就注意到,这块墙砖上,不知被哪个没公德心的刻了字。此时走近看得清楚了,只见上面写着——“赶马山双骄之许象乾到此一游”,“一游”上面还打了个红色的叉,旁边写道,“吊唁”。
字倒是不丑,内容让人无言。
今日是三九二二年的新年,虽是在妖界的战场,武安城内还是处处房屋挂桃符,热闹非常。
玉真和月天奴都是出家人,不习惯热闹,昨晚的除夕夜,就在城外游荡。
官方说法是为纪念姜武安而筑造的城市,在武安侯传出死讯的一个月后,就已经喜庆得很。彼时笼罩这座城市的悲痛是真的,此时难得休战迎接新年的喜悦也是真的。世间之事便是如此,生活不会因为哪个人的消失而停止。
月天奴想了想,开口道:“三分香气楼那边……”
玉真未等她说完:“秘境名额交给香铃儿吧。我现在……脱不开身。”
月天奴看了看天色,又说道:“洗月庵还没有到完全入世的时候,我们能动用的力量很有限。你也做了所有能做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玉真抿了抿唇,道:“师姐,我只是在此修行。”
“过去的记忆我已是不可能完全寻回了,但零零碎碎的,却是捡拾了一些。那些记忆,更让我懵懂。”月天奴合起掌来,表情悲悯:“完全选择傀身之后,我的情感渐渐失去。师祖说我若与你同行,大约能够抓回‘情’之一字,于是自此生性灵。现在我可是愈发觉得迷茫啦。玉真,你说你既要心香,又要檀香,为何现在顿步于此?”
“是啊,为何呢?”玉真喃语。
“三分香气楼里,没有你的答桉吗?洗月庵中,没有你的答桉?在红尘世界里找不到么,在佛经里也找不到吗?”月天奴接连发问。
与她朝夕相处,的确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位以傀身重修的师姐,声音里的情绪确然一天少于一天。
她的过去之真,不是今日之真。
玉真于是道:“他在或者不在,每个人都要继续生活。除了我。”
月天奴若有所思:“所以情之一字,是放不下?”
“我亦不知。它可以有千篇一律的描述,却是万中无一的自我。”玉真道:“师祖说,咱们待在一起很好,师姐的状态会让我有所鉴悟,不苦自惑。我也很想知道,在所有的情感都散去后,师姐不能放下的是什么。”
惑心神通,难逃自惑。
月天奴本想就此再说些什么,又忽地止住。
一个邋里邋遢、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伤的黄脸老和尚,便在此刻,走进了视野中。他的眼睛看过来,表情变得愁苦:“老和尚说独自出来转转,不成想光头遇到光头……不是个好兆头。”
“我是带发修行。”玉真不动声色。
“我是傀身。”月天奴补充。
来自悬空寺的苦觉老僧,与来自洗月庵的两位女尼,就这样彼此对视一眼。而后老和尚继续往城里走,在城门洞藏住他的身形时,老和尚悲悯地叹了声:“新年好。”
彭!
彭彭彭!
武安城外女尼论情。
武安城里爆竹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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