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城郊外娄昭君遇刺的一幕,确实破坏了高洋的兴致。
太后是跟他在一起来齐州的,太后遇刺,打的不是太后的脸,而是他高洋的脸。
只是这事儿反正没法说,要说就是齐鲁之地,民风彪悍。
接下来的行程,大军沿着历城往南到山荏县
结果娄昭君闹情绪,不想走了!
山茬县,即今天的济南市长清区张夏镇,属泰山郡,离历城近在咫尺。
娄昭君这老太婆突然说身体不适,不想去泰山了,气得高洋心中邪火直往上冒,恨不得真把他母亲卖给胡人才好!
“陛下,泰山封禅也要讲究时节,秋天过得很快,现在离入冬也不远了,确实不适宜耽误了。”
秋收时节,正是封禅的绝佳时刻。若是冬天,全国各地到处都是被冻僵了的饿殍和无家可归的灾民,那就尴尬了。
看到高洋愁眉不展,高伯逸小心翼翼的建议道:“不若将太后留在山荏县,大军继续南下到泰安驻扎。到了泰安,再准备封禅,随时都可以完成的。”
封禅,是一种祭天地的大礼,不是高洋到泰山上逛一圈就完事的。
汉代班固写的白虎通义中是这样说的:“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物成封禅,以告太平也。”
西汉宗室刘向写的五经通义是这样说的:“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由此可见,封禅的出发点,似乎纯粹出于政治目的,表示帝受王命于天,向天告太平,对佑护之功表示答谢,当然更要报告帝王的政绩如何显赫。
一句话:老子阔了,到这里来显摆显摆,装个哔!
所以封禅的具体仪式非常有象征性。
班固说:“故升封者,增高也;下禅梁父之基,广厚也;刻石纪号者,著己之功绩以自效也。天以高为尊,地以厚为德,故增泰山之高以报天,附梁父之阯以报地,明天地之所命,功成事遂,有益于天地,若高者加高,厚者加厚矣”。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有了成就,就要到泰山这里来,搞得庄重点,跟老天爷说一声,然后大业更进一步。
由此可见,封禅的种种目的与象征,除了最浅显的装逼以外,都包含着一层更为深潜的意识:作为天子,跟上天沟通,协调天、地、神、人之间的关系,使之达到精神意志与外在行为的和谐统一。
简而言之,让上天保佑老子,更好的统治黎民百姓。
那么封禅的仪式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秦朝统一中国后,始皇帝于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巡行东方,先到邹峄山,行祭礼,刻石颂秦功业。
同时召集齐、鲁的儒生稽考封禅礼仪,众儒生说法不一。
始皇帝遂自定礼制,整修山道,自泰山之阳南面登山。在岱顶行登封礼,并立石颂德。自泰山之阴北面下山,行降禅礼于梁父山。
至于具体是怎么玩的,祭文和祭礼秘而不传,至今没有流传出一字一句。
高洋不知道,高伯逸也不知道!
倒是汉武帝封禅泰山的过程被记录得很清楚。
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三月,汉武帝率群臣东巡,至泰山,派人在岱顶立石。之后,东巡海上。四月,返至泰山,自定封禅礼仪:
第一步,到梁父山礼祠“地主”神,其后举行封祀礼,在山下东方建封坛,高九尺,其下埋藏玉牒书;
第二步,行封祀礼之后,武帝独与侍中奉车子候登泰山,行登封礼;
第三步,隔一天,自岱阴北面下去,按祭后土的礼仪,禅泰山东北麓的肃然山。
这就算是完事了。
由此可见,封禅泰山,是到周边的山上晃一圈,而不是单独逛泰山就可以了。
高洋也打算学汉武帝,先到泰山顶上立石碑,然后去梁父山建祭坛,埋藏玉书牒。
这是两个必不可少的步骤。剩下的就是走过场了。
呵呵,跟上天沟通,能沟通个什么来?高洋又不是要修仙!
他所做的一切,除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外,其余的,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朕也是无奈!这些年先帝去了,母亲也是费尽了心力。朕本来想让母亲也享受这荣耀时刻。唉,没想到,最后竟然这般。”
呵呵!
听到高洋在惋惜,高伯逸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什么是封禅?
为什么在泰山?
那位孜孜不倦地追求周礼,毕生以“克已复礼”为已任的孔老夫子,曾多次来泰山,寻觅封禅大礼的遗迹。
比司马迁早五百多年的管子也曾经谈到过封禅,可惜管子一书中的封禅篇早已亡佚。
之后关注封禅的汉家学者如过江之鲫,数都数不过来。
这是汉人精英,或者说中原霸主,才会向往的精神家园。也是每一个华夏正统的王朝统治者,所追求的“王道象征”!
娄昭君是什么人?说好听点是个胡族女强人,说不好听点,不过是一鲜卑妇人而已。她如何能理解泰山封禅是何等荣耀的事情?
她本就不接受中原这一套礼仪,自然就不会对封禅什么的上心了。高洋若不是身体不行了,想死之前荣耀一番,恐怕也不会来泰山。
这就好比说非洲某部落,喜欢把硕大的铁盆顶头上,以示荣耀。旁人见到,仿佛看到外星生物,是无法理解这种“荣耀”的。而该部落的人,也无法理解那些现代国家的子民,会有怎样的荣耀与自豪。
这种事情是无解的,所以高伯逸猜测,娄昭君,大概是不会去泰安了,她对那里的一切,应该都是出自本能的反感。
果不其然,娄昭君要求神策军留下一部保护她,然后带着她直接返回邺城!
看到对方的态度是如此的坚决,高洋无奈让斛律世达带着本部人马留下,陪着娄昭君在山荏县修整。只要娄昭君想回去,斛律世达就立刻带着兵马护送她回去。
然后高洋随即下令,大军立刻开拔去泰安,一刻都不得停留!
看到这母子二人如今的分歧和裂痕已经大到难以弥合,高伯逸也是感慨万千。
年轻时,高欢在外面打仗很忙,娄昭君在家里频繁的参与政务,保证大后方的安稳。
这既是高欢的大幸,也是他和他儿子们的大不幸。
来自命运的恩赐,其实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之所以还没付账,不过是没到时候罢了。
当初娄昭君对高欢的事业帮助有多大,现在她就对自己的儿子们阻碍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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