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八年初夏,北齐太子高殷被人毒杀于寝宫,天下震动。
后面又有许久都未回齐国,消失在众人视野里的前北齐禁军大将高伯逸,负责调查毒杀高殷的凶手。
再后来又有高洋撤换皇宫禁卫,高伯逸抓到自称是段韶之弟段孝言的凶手,并在朝堂上当着朝臣的面将其处决。
扬言此人乃是冒充段孝言的不法之徒,为元氏余孽的手下!
一年以前,高洋清洗邺城元氏数十家,直接丧命者多达七百人,这么看来,元氏余孽参与谋害太子的活动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短短一个月时间,北齐太子没了,代表晋阳鲜卑勋贵势力的段氏,也有谋害太子的嫌疑,再加上太后娄昭君之前失手打死太子高殷的弟弟高绍德。
最后高伯逸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被封为安阳王,禁军都督,并宿卫邺北城。
很多嗅觉灵敏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北齐中枢的暴风骤雨,居然在台面下就已经完成了高殷死后的权力平衡!
大家都是在后知后觉,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不过,对于高伯逸这个名字,邺城的父老们应该不会陌生,家里有漂亮女儿的,漂亮老婆的,漂亮小妾的,谁不担心这个人来光顾啊!
一听说此人将会戍守邺北城,那里居住的穷苦人家,都是想了法子的把家搬到周边的安阳县…却没想到,那块地方居然成了高伯逸的封地,他们简直是羊入虎口。
此乃后话不表。
上次朝会之后的第三天,杨愔在府上的书房里,见到了北齐将作大匠崔季舒。对方是以商议三台中的第二座高台“冰井台”的相关度支费用来找杨愔商议的。
说白了就是要钱。
不过这只是公开对外宣称的说辞,实际上这两人是花了几天时间弄明白了这一波大事的前因后果,现在聚拢到一起复盘的!
“现在的高伯逸,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一个人。”
书房里,崔季舒一边翻着闲书,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他的胡须好久都没有修整,看起来有几分狼狈,眼圈也是黑的,估计最近都没有睡过安稳觉。
“谁?”
“高昂!不过是更狡诈,心思更诡谲的高昂!”
高昂就是大名鼎鼎的高敖曹,当年高欢大营中汉人武力首屈一指的人物。可以说是河北汉人世家的领军人物。
崔季舒现在说这话,要表明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杨愔微微点头,崔季舒目光如炬,当年高澄曾经让他监视孝静帝,也是那个“朕,朕,狗脚朕”的亲历者。
“此言不虚。两年前我见到此人,以为不过是高德政之遗珠。没想到金鳞岂非池中之物,这厮今日居然能在邺都呼风唤雨,真是大大出乎我意料。”
杨愔岂能不感慨。两年前他还能一个指头碾死高伯逸,一年前他还可以训诫一下对方,到今日,这人已经跟自己平起平坐,足以左右邺城中枢的大局了!
想当初高伯逸从荆襄回来,在杨愔等人眼中,此人亦是不过“良将之才”罢了。那些在荆襄的影响力,是无法传导到邺城的。
而那天在朝堂,高伯逸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宰了段韶的弟弟!
老实说,这份胆色与果断决绝,杨愔认为自己是做不到的。
天可怜见啊,谁都知道那是段韶的弟弟段孝言,但是这话谁也不会说,就算是段家也不会承认。
岂不闻现在段孝言的尸体都还在邺城郊外的乱葬岗呢!没有任何人敢给他收尸,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高伯逸从前曾经跟老夫闲聊时说过,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他是由各种关系组成的。只要是斩断了这个人和他人之间的关系,就可以轻松杀死一个人。
哪怕这个人还没有死,却已经等同于死人了。
死不瞑目的段孝言,不知道能不能明白这些事,反正在下是明白了。
高伯逸这一手真是厉害了啊,逆转乾坤,不外如是。”
杨愔感慨的叹了口气,高伯逸这一手当面斩杀,事后回味起来,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看似粗鄙不堪如同胡人做派,实际上心机深沉到了极点。
高伯逸这一刀,既让高洋出了口恶气,也警告了段氏不要越过红线,更是狠狠的打了娄太后的脸,让对方有苦说不出来。
顺便,高洋想收拾元氏,将其杀得一个不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高伯逸此刻正好递过去一把刀!还让人无可辩驳。
而案子破了,朝廷的威信也找回来了,没有大肆株连无辜,皆大欢喜。高伯逸为此赢得了不少路人缘。
此外,他更是趁此机会,极为高调的回到了邺城政坛中央,并身居要职。一下子成为了足以左右邺城大局的一方大佬,彻底从棋子变为棋手。
高伯逸那一刀,比人家战场上的一千刀一万刀都要厉害。
杀段孝言,是告诉高洋,我已经跟段氏彻底决裂,跟晋阳鲜卑勋贵势不两立,所以你可以把禁军的军权放心交给我,不用担心我跟段氏的人沆瀣一气!
杀段孝言,也是告诉段韶乃至晋阳鲜卑勋贵们,我高伯逸不是好惹的,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杀段孝言,更是告诉河北汉人世家,你们别软了,还有我在前面撑着呢,都到我背后站队去!不然要死大家一起死,就像是高殷一样。
可以想象得到,此“战”之后,河北世家比如赵郡李,清河崔,荥阳郑等世家,定然会大力支持高伯逸在北齐军界站稳脚跟,成为跟晋阳鲜卑勋贵掰手腕的大人物。
一如当年风光无限的高敖曹!
没有为什么,因为高殷没了,汉人世家需要找到下一个支点。不然朝中无人,谁来保证他们在地方上的利益?
一时间,杨愔居然有了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悲凉感。高伯逸这份谋划,让人钦佩。
高德政生了个好儿子啊,他的眼光得有多差劲,才会把这样的儿子赶出家门呐。
杨愔这样想没问题,却是忽略了一个最起码的事实。
若是高德政还身居高位,高洋能容忍身边“一门父子两侍中”么?
“今日来也有公事。建冰井台的钱不够了,你要拨钱给我。”
崔季舒朝杨愔伸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