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味的空气里,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黑眸仿佛也沾染了些许蒸汽。
嬴抱月低下头,李稷握住的是她右手手腕。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李稷,她之前听说他没来泡温泉,李稷说完那句话就一言不发地将她拉到一边。
赵光订的包厢其实是个小院子,包厢内的温泉池是半露天的,李稷将嬴抱月直直拉至帘障外的一丛树林边,最外侧就是包厢的院门,两人就这样站在了大门的内侧。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可惜现在不是黄昏,而是午夜。
月明星稀,点点的星子下,嬴抱月抬起头看着面前神情沉静的男人,“怎么了吗?”
李稷沉默着没有说话,嬴抱月眯眼笑道,“是要一起洗吗?”
要是个脸皮薄的少年郎此时该慌乱到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但李稷很清楚这是她转移他注意力的手段。
“别这样,”他微微叹了口气,淡淡道,“别拿你糊弄孩子的方式糊弄我。”
“他们可不是孩子了,”嬴抱月无语道,也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浴池那边的动静已经远去,李稷打量了一下面前单薄的少女,因白日里一直在沙地上摔打,嬴抱月的伤痕大多集中在后背和上臂,但他的目光没落到这些位置,却落到了嬴抱月的左手手腕上。
“你的左手还好么?”李稷静静开口问道。
嬴抱月闻言眸光微凝,袖子下手指微微动了动。
这人的观察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恐怖。
想起之前拓跋寻对此人的评价,她深吸一口气,不说别的,李稷的眼力已经不比她见过的那些神子差多少了。
“我以为你会问我别的伤口,”冷静下来,嬴抱月笑了笑,“我左手没受伤啊。”
“是没受伤,”李稷淡淡道,“但之前在摔跤战中,呼延斜一直在攻你的左路,我看见了。”
呼延斜对她的攻击基本上都是冲着她的左边去的,也多次想要将她的这只手压到地上,虽然嬴抱月一直有在避及,但呼延斜身躯庞大目的明显,身体总是会或多或少撞到她的这只手。
摔跤之中不可能没有冲撞,在那么激烈的撞击中,极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即便注意到也不会多想。
毕竟呼延斜和大部分一样,惯用右手,在面对面的对战之中,呼延斜的右手正对嬴抱月的左手,他按照惯用手的习惯往她左边撞,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最后嬴抱月赢了,她的左手也没留下什么伤痕。
万事了无痕。
但李稷知道并非如此,西戎从不做无用之事。
呼延斜纵然强大,但旁观了整场摔跤,不知为何李稷有种直觉,呼延斜比起获胜,似乎更在意刺激她的左手。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发冷,因为他很清楚嬴抱月的左手有什么。
“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李稷低头看着嬴抱月,“但我说过,别让自己活不过这一年。”
她身上的其他伤痕纵然可怖,但至少不会威胁到她的性命,可她的左手并非如此。
“你说的事我也发现了,”嬴抱月笑了笑抬起左手,“所以我一直避免左手和他接触。”
不然她能胜的更快些。
呼延斜对她左手的过度关注,也引起了她的警惕,让她决定最后使用漠南摔跤对付他。
“你看,”嬴抱月当着李稷的面活动了活动左手,“这不是正常的很吗?”
“那就好,”李稷看着她的眼睛,嬴抱月也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黑眸一直像是最为沉静的潭水。
“你对西戎人为什么针对你这只手,心里有数吗?”李稷问道。
嬴抱月怔了怔,摇了摇头,“还未清楚。”
至少在摔跤战中,并未给她造成太大麻烦。
李稷沉默一瞬,忽然问道,“你射箭拉弓是哪只手?”
嬴抱月愣了愣,笑了,“我两只手都可以。”
李稷点点头,嬴抱月的目光落到他还抓着的自己的右手手腕上。
李稷察觉到她的目光,却并未松手。
嬴抱月怔了怔。
这似乎不是他的风格。
但下一刻,她猛地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李稷手掌向她的手腕流淌而来!
嬴抱月瞳孔微缩,将手腕猛地往后一收,“不用了。”
李稷的手险些被她甩掉,闻言低头静静看她。
“松手,”嬴抱月知道他是好意,但静静摇头,“我不要你的真元。”
“不是什么功力,”李稷黑眸依然没什么波澜,“只是帮你将背上的伤口愈合。”
修行者恢复伤口的速度比寻常人要快,但嬴抱月此时伤口还没愈合,恐怕是因为今日在摔跤战中损耗过巨,没有富余的真元以供愈合伤口。
“我们都是水法者,”李稷语气平淡的如同吃饭喝水,“想来不会让你很难受。”
不要把渡人真元说的那么平静好么?
修行者的真元对修行者极为珍贵,哪怕是真元充沛的高阶修行者,一般也只有师徒或亲兄弟父子之间会这么做。
嬴抱月也有些心疼,毕竟像李稷这般顶级水法者的真元对她而言可是相当难得,但她还不至于被诱惑冲昏头脑。
“我们明日还是对手,”嬴抱月收回自己的手,“你不会今日败给赵光,就放弃成为魁首了吧。”
“怎么可能,”李稷静静道。
他沉默一瞬,“明日,我会竭尽全力。”
他今日很明显因为赵光,没有竭尽全力,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他是明日要毫不留情大战一场,才不想让她带伤出战么?
“我只是助你愈合伤口,”李稷黑眸神情坚定,“不是助你增长功力,伸手。”
这个人啊。
嬴抱月笑了笑,将右手背到了身后,“谢谢,但我不愿意。”
李稷还想说什么,嬴抱月却抬起头,点了点他肩膀上的某个位置。
李稷黑眸依然古井无波,只有仔细看才能注意到他衣服下肌肉的微微收缩。
“你看你,”嬴抱月笑了笑,“你还说你没有受伤,那这是什么?”
“我的确没有受伤,”李稷淡淡道。
“别拿你糊弄赵光的方式糊弄我,”嬴抱月将那句话还给了他,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开口。
他并非没有受伤。
“你只是不想让赵光知道,他伤了你吧?”